异国的枫落在了战争过后的废墟上,仿佛是这座沦陷的城镇唯一的色彩。
军队的纪律开始逐渐松懈,如同市井流民般,肆意践踏着木西恩的遗民,更有甚者,竟烹杀小孩嗜血啖肉,这些毫无人性的行为已成为这些士兵们的消遣。
如此仿佛失去了生的希望般,只要英特军此刻攻城,他们或许连拿起武器抵抗的想法也没有。
另一城的粮仓即将告罄,一但断粮。难以预测这两城四十万军队会做出什么。
“依我看,还是投降吧。”众将无人反驳,倒是在跟着赞同地微微点头。
“投降?不可能投降!弗莱尔王国的军队从来没有投降过!”聚将商议突围策略,显然已不再被信任,“投降”二字如同利剑直刺入心底，那无处诉说的痛，让他一脚踢翻了一旁早已枯萎的盆栽。大声斥道。
“弗莱尔王国的军队也没有如此输过!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想着将士们的性命,还想着你自己一点那可有可无的荣誉。你算什么?我告诉你你现在什么也不是!”刚刚提出投降的后军主将拍案而起,指着斯达莱特,声音盖过了他,口水飞渐到斯达莱特的脸上。
后军主将原是一千夫长,是从普通的士兵一级级升上来的。他曾在英特军截断了粮道时就提出先行带二十万军队向南突围。之后再回头解救西路军和北上支援军的计划,但斯达莱特认为应该再等两天后那四十万军队到达后再决定。却未想那两支军队竟用了十一天才回到,而英特军已经稳固了各突破口的要塞。
或是他已在这异国的战场上成长,又或是那口水浇灭了他心中的自尊,斯达莱特低下了头,躲开后军主将直射过来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说的对,我就是个只能在王宫混日子的废物,一个自以为能做好上将军的废物,什么也不是,也没有再让你们信任我的资格。我会书告全军,到时就结束了。对不起,弗莱尔王国的军队陷此境地,罪责在我。”说罢,一点声音也没有地离开了议会厅。
短短几行字,斯达莱特写了整整一天,才将这篇“告全军书”交给传令部。
一卷卷眷抄的羊皮纸传遍了个个军营,不认字的就听识字的人念。
“可要投降了,俺是真受不了这地方了。”“切,投降了就别想回家了,你想给英特人当奴隶?”“那也比死在这好。”“反正告书上说了,到时南门开门投降,东门趁机突国,到你们这群投降的,恐怕也没活路。”“对啊,我不信那帮英特人能在那好好守半年。”“老子宁可在战场上光荣战死,也不当那帮英特狗的俘虏!”
在王宫里待了那么久,斯达莱特对人心格外敏感。如今士兵们有很多并非真心想投降,包括后军主将,他们只是以此来表达对他这个无能上将军的不满。先承认自身错误,再满足士兵们的表意,最后给他们出路,这些足以重燃他们些许斗志。并且,前投降后突围,投降的那群人有可能会被当作诈降而被杀,无形之中,也让本有意投降的人加入了突围队伍。果然,再次聚将商议时,比上次顺利了许多,最终定下战略,由后军主将带队投降,在这之前,其带一烧焦头颅赴英特军营,称因不满斯达莱特，已趁他睡着时将其放火烧死,现献上其头颅投降。以此降低英特戒备心,亦可顺便刺探英特军守备力量,为突围作准备。
事实上,除已无战斗能力的人之外,余下的大约二十几万人都加入了突围队伍。尽管这之中确实也有很多人是不愿再战，只是抱着一丝的侥幸。
可是,斯达莱特还是轻视了英特细作的能力,虽已加强了守备。消息发布日起禁止了任何出入,可还是让突围的消息传出了城外。英特军将计就计,假装毫不知情接受投降,还特地将中路突围的必经之路的谷地不经意间展露给弗莱尔前来投降的后军主将,让他以为中路谷地要塞修葺不善,守备不精。果不其然,在英特军派兵前去受降后,斯达莱特即刻率兵从中路突围,即遭到英特军伏击,本欲速战速决的斯达莱特被迫陷入苦战。星辰闪烁着血液的鲜红,终于在两天后趁着夜色找到了一处英特军布防的失误,突破了那座要塞,一路向南奔去,终于甩开了英特追兵后,到了一隅小城驻扎下来。
清点完人数,军队只剩下了一万余人。他带着六十万人出征,却只带着一万人败归。
听城长说,才知道这半年来,莉莉安娜的暴政仍在继续,仅半年,这座小城就减少了五成的人口,交不起税的家庭,男子充军女子为奴,而税收只有增无减。原先被弗莱尔国王征服的异族人大都开始举旗造反,这座小城正面临着反叛军和英特军的交锋,城中平民陆续开始逃难,甚至已有人前去加入叛军……
女王为了抵抗英特军与叛军,开始大量征兵,前些日子,征兵年龄已经降至十二岁。
听着城长说完,那一晚,斯达莱特一直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星空,直至那星光被黎明黯淡。王国步入此等境地。他自知之中也有他的原因,若是能带得军队凯旋,又有何人敢反?
“上将军,现在明白人都清楚这次失败不是你的错。”
虽然莉莉安娜师出无名,可大败而归的,是自己,怎么会没错呢。斯达莱特知道,眼前这五十上下的老城长只不过连安慰自己这个孩子罢。
“听说宫中有人泄露了军队的情报,不然……”
泄露情报?仔细回忆着城长的话,难道说,英特军预料到了他每一步的行动,在一开始就迅速切断了军队所有的撤退路线,这些却是因为军队的情报已被英特军掌握?又是谁,想让王军埋身北方?
可几日接连的战斗让斯达莱特疲惫不堪,终还是于日出前胡乱想中睡去……
不知哪个角落传来的哭泣,声音小小的,如小动物的鸣咽声般,却在耳中不断回响……
“斯达莱特,这里好恐怖,妾怕……”是好久没听见的她的声音。
“莉莉安娜,你在哪?”
“不知道,什么也看不见……”声音断断续续,就快小得快听不到,“这里有好多水,要把妾淹没了……”
“莉莉安娜,等我,我去找你。”正欲投足,忽然间感到身体猛地向下落去,向那黑暗无尽的深渊中,一瞬绯红在身边飞过,穿过了那一片被红枫渲染的云雾,才看清深渊之下却是几颗星星闪烁着,给予着这黑暗唯一的光亮。
“莉莉安娜!”
眼前的星光在一瞬间被阳光刺穿。
“上将军,”副将将正游历于梦境中的斯达莱特唤醒,“敌军来犯。城长叫我等先走。”
“城长呢?”
“守城去了。”
听闻,斯达莱特跳下床,匆匆取下挂在墙上的佩剑,向门外大步流星去了。无奈,副将只得跟着后走,在会堂外找到了正要向城楼去的城长。
“快离开吧，上将军,他们是来找你的，”甲胄全身的城长在此刻看不出一点苍老,取而代之的是军人的威严，“王国还需要你。”
“城长,那你……”
“老夫是这座小城的城长,这座小城亦是老夫的归宿。”一个接一个的字词直击心底,“半年前就准备着这一天了,好歹让那帮英特人知道我们弗莱尔人不是懦夫。”
马蹄踏在落满红枫的归途。斯达莱特留下了七千人帮助平民转移，三千马蹄铮铮,向那许久的王都去。
一路上,斯达莱特逐渐清楚了当下弗莱尔王国的情况,原是管理一座村子的里长山姆煽动村民造反,率领村民们冲入城府中杀死了城长,之后声势逐渐壮大,打着名为“共和”的旗号，说要还人民以安宁。势力范围在一个月内就扩展到了东边境六城,控制了弗莱尔王国与东方国家的通道。女王令骑兵总长戈拉斯率部平叛,未想戈拉斯竟不战而降,其手下的八万骑兵部队被山姆纳入麾下,如今听闻反叛军正在与英特谈判,由英特向反叛军供给兵器与军粮,而反叛军承诺。会在取得政权后将部分土地割与。
王国正处危急存亡之秋,而如今能制止叛乱的军队,已经被自己的愚昧葬送。
这漫漫归途,不知是哪个男孩,唱着那昔往矣时未曾听过的童谣。
“紫枫落，紫枫落，
夜空的星星去哪了?
掉下来,掉下来，
和枫叶一起掉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