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几近昼夜不息的奔驰。终于回到了那一处的熟悉。
斯达莱特的大腿内早已被磨出了血肉,刚从他的白色战马上翻下,没走几步路便昏倒在地。再睁眼醒来时,又是一日过去,仆从见他清醒,端上晚膳,斯达莱特才发觉腹中空空。
心也空空的。
莉莉安娜没来,明明只是三条走廊的距离,好似那深渊般遥远,兵败六十万,她没有降下任何责罚,只有几条让侍从传达的口令,让他继续履行职责,策划各城防卫与征兵事宜。
现在连御国卫的工作都加到了他这个伤员身上。
各地不断传来叛乱与沦陷的战报,山姆似乎与英特军谈好了条件,听说他很是有一套招揽民心的方法,让人民相信没有国王的国家比仙境还好。队伍逐渐扩张着。斯达莱特清楚,这种农民乱贼必需止于大势未起之时,若是让彼等在领地上扎稳脚跟,便是一难以根除的祸患,可眼下,王国能调动的兵力少之又少,捉襟见衬,刚征入的士兵还没有经过专业训练,让他们上战场与送死无异。
要改变现状,首先要改变莉莉安娜。
不出所料,王宫中的侍从与侍卫多了许多新面孔,很多熟悉的人不见了,但沃特仍在。
回到王都当夜,沃特来到了侍卫长室。
“在下观察到女王陛下似有失常的举动,前几日女王陛下在下午茶时间提前离席,在下悄悄跟去,看见陛下不知何故将一把匕首扔到墙角,”沃特一字一斛地汇报着,“在下为了再多靠近女王陛下,曾提出做当任贴身仆从的请求,可陛下都不答应。”
“匕首?她怎么会?”
“在下亦不知,在女王陛下离开后,在下进入了陛下的寝室,却发现墙角什么也没有,倒是梳妆台上的用品似是被什么砸过一般,东西七零八落,在下觉得异常,特此汇报。
“并且,女王陛下以各种手段驱散身边以前的仆从侍卫,或是以借口诛杀,或是迁任它职,总之,宫中已无多少先王时期的侍从,正如上将军大人您所预料的,在下是女王陛下继位后才任职宫中的,因此女王陛下没有驱逐在下的想法。”
沃特说着,斯达莱特愈加确定了他自己的猜想,其实莉莉安娜提拔他为上将军,并让他攻打木西恩,也是想把他这个最熟悉她的人从身边赶走。
“为何她不来见我?”
“这个……在下不知,”沃特的眼神在一瞬躲闪着,随即接上,改变话题道,“在下已暗络各处侍卫队长,皆愿奉侍卫长之命。”
“再看看吧……”烛光与斯达莱特的眼光交杂着,如那黑夜中隐约的星,“也该准备了。”
“在下已准备多日,随时待命。”
“若是我没有能回来呢?”
“在下就会履行承诺。”
斯达莱特侧过头去,望着沃特那烛影下的身姿,十六岁,却有着过于他的坚毅。
“莉莉安娜,你怎么看她。”随口而出的一句。
“这……在下……”却让沃特语塞,背在身后的双手也不安。“在下以为,女王陛下……”
无论如何也说不出。
正窘迫,却传来了斯达莱特不经意地笑,
“上将军……”沃特也不知在笑他的什么,只似是害羞地唤道。
“没什么……”笑声好一会才停止。“噢,这侍卫长的令牌还是继续让你拿着吧。”
“这……”沃特望着斯达莱特床头柜上那块他刚刚归还的令牌,不知何故,迟疑着。
“思来想去还是你拿着更好。”斯达莱特将令牌递到沃特身前,“一个原因是她对我关注着,我行事不便,其次……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你。”
“其实……在下也……”
“拜托了,为了王国,也为了她。”
盯着手上的令牌愣了神,及至反应过来,见斯达莱特同样盯着自己,沃特急忙低头避开视线,慌忙答道:“是。”
在见到沃特的一周后,莉莉安娜在下午茶时间来见过他一次,却是如先前的反常般,匆匆离去了。
叛军的势头已不可遏制,北部与东部的国土已沦陷大半,东北方仅有临近王都的五座临江城仍在坚守,南部叛军较少,但形式仍不容乐观。斯达莱特亦知必需要做出挽救王国最后的尝试。
那一夜,雨很大,和好久以前一样,穿透的雨声覆盖了斯达莱特身后五十人的脚步。
莉莉安娜将帖身侍卫队全部换新后,将帖身侍卫队管辖权从侍卫长手中收回。并下令除帖身侍卫队外,其它的侍卫在一般情况下不允许配带兵器,并且禁止进入女王的活动范围,包括斯达莱特,先前答应好的随时可见却自食其言,她从来不会这样子的。
但仍有与父亲有交集的侍卫队队长支持着斯达莱特,不知何故,一日前女王将半数的帖身侍卫队派出城外。身边的守备力量大大减弱。斯达莱特当即暗络沃待,启动了那筹备已久的计划。
八个宫门全部在把控之下,一百名侍卫随着斯达莱特前往沃特早已准备好的地下密室取了佩剑,向女王的寝室围去。
如今已经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也已是无法回头的地步。扫除帖身侍卫队这个障碍,他就能直面莉莉安娜,逼她就范。
可是直至两人带领的两支队伍同时到达女王寝室门前会合。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影。
烛台在廊壁上飘动着火光,驱散了一切,唯余雨声与那微光并存。斯达莱特与沃特隔着那扇门的距离遥望着,那目光寂静得吓人。
终于,沃将走到门前,用手指轻轻拨了一下门把手,转过头来,示意门没上锁。
斯达莱特向两支侍卫队做了警戒的手势。难道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莉莉安娜不在里面?这是一个陷井?不,不像,若是贴身侍卫队设下的理伏,他们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的反应时间。斯达莱特清楚发起宫变的后果,若成,则王国还有一线生机;若败,他也宁愿被莉莉安娜下令处死。
只要还有希望。
“我来,你们在外边应对。”斯达莱特将手搭在了把手上,沃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随即退后,组织队伍守备。
两门之间的缝透入了一丝微光,却无法照亮其中的黑暗,看到的只有阴冷。
下定决心,斯达莱特推门而入,身后的烛光劈开了一处小小的光亮一隅,仍无法照亮深处。这间寝室很大,是莉莉安娜原来寝室的几倍,那深处孤单的床架反射着窗外透入的许许,直至一束惊雷落下,闪光一瞬中,才看清坐于床上少女的轮廓,那短暂的光芒映着苍白的脸。
身后的门随着雷鸣关上。那雷鸣消失了电光的同时,门响亦夺去了烛光。
“莉莉安娜,是你吗?”
“嗯。”声音轻轻的,就要被雨声盖过。
慢慢地走近了,才发现她正盯着他那正握住剑柄的手。
“莉莉安娜,你究竟是为什么?”看着她那弱小的身姿坐于床上,斯达莱特厉声问道,紧张的手却已从剑柄上松开
“对不起。”莉莉安娜低下了头,雷闪随话音落下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闪烁了那滴蚀从脸眼颊上流下的泪珠,坠落在她黑色的裙裙上,直至那滚滚雷声在此处全音消散,才又开口道,“杀了妾吧。”
短短几字,带着哭腔,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来的。
“我从没想过……”
莉莉安娜又将话抢去:“起义军是为了妾的命来的,妾死了,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打下去了,王国就能少死些人,这些你是知道的吧。
“但是妾不敢,妾怕死,妾怕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所以……”声音愈加喘急,直至最后被哭声替代。
原来他回到王都后她只来见他一次,只是因为怕他杀了她。
可实在不寻常。莉莉安娜怎么可能有这种想法?
“莉莉安娜,我不太清楚你遇到了什么,但你不必对我隐瞒而独自承受,无论怎么样,我也一直会陪着你。只要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边说着边蹲下来,轻轻抹去莉莉安娜脸上的泪水,轻声安慰道。
“还觉得来得及呢,如何做了上将军还是这么幼稚。”
斯达莱特惊起,手迅速搭在剑柄上,那说话声不属于他们二人,好似耳边低语,又如远方传音,他环顾整个房间的阴暗,最终盯住那声音飘来的方向。
“你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莉莉安娜忽向黑暗里用哭泣后孱弱地声音问道。
可似乎黑暗里的声音不想理会莉莉安娜。
是整个房间的回音在飘荡,忽远忽近。
“难道汝心里不清楚吗?斯达莱特,汝只不过是在逃避。”
一身白袍从黑暗中隐约出现,却看不清面容。脚步声逐渐靠近,终于在斯达莱特身前两米处停下。
“你是什么人?”
“吾的身世就在之后由女王陛下讲给你听吧。既然选择了逃避,吾想听听,汝在用这把剑,守护着什么?”
冰冷的雨夜,那紧握剑柄的手却已铺满了汗。
“这与你无关,我也要问你,是不是你把莉莉安娜变成那幅模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