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小会客厅里,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叫金叶的女人,她问我,“认识陈楚吗?”
我无聊的绕着袖子上冒出来的线头,点点头,“认识,我们在一个寝室,但不熟。”
“她死了,今早坠楼身亡。”
我没抬眼,略微嗯了一声。
金叶把录音笔放在桌子上,盯着我,“关于昨天晚上,或者今天凌晨,你不想说些什么吗?”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想要说什么时,却忽然注意到了那个女警的眼睛。她的目光湿哒哒的沾在我身上,像粘稠的液体一样刹那间吞噬掉我,怎么也甩不掉。后来很多很多次,不管在做什么我都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那个时候我想说的话一时忘记了,思绪不受控制的回溯到了那个晚上。
.......
4月22日
凌晨三点整,我醒了。没有别的特殊的原因,就是忽然在黑暗里睁开双眼,意识无比的清晰,清晰到我意识到刚刚做了一个让我留连的梦。
梦里的她纯净的宛若天使,白皙而滑腻的皮肤带着一点红晕,像染在湖泊里的一抹晚霞,而她漆黑的眸子比湖泊的水还要深沉,还要晶莹。我上前摸了摸她的脸颊,感受着她的睫毛滑过皮肤的感觉。我用嘴去亲吻她的眼睛,她没有躲开,只坐在那里冲着我笑。
这是我第一次做这样的梦,第一次那么亲近她,大胆的放纵自己,哪怕在梦里。小薰本身的存在就像瓷器,细小的灰尘落下都像是对她的玷污。小薰笑起来比婴儿的脸还让人觉得柔软,乖巧的短发衬的整张脸很小。她身上有栀子的香味,在我身旁常年开着花。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但我是小薰的狗,或者说是她的骑士。因为小薰太善良和害羞了,所以我总要把她带在身边。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小薰。她是檐上的雪,或者草地里的雪兔,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丁点恶意,也从不揣测这个世界的恶意。她的善良与温柔就写在她的脸上,迎着一切黑暗,没有一切东西能击败她。
我是14岁那年被小薰收为膝下忠诚的狗的。在此之前,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纯粹的善。
14岁前我是社会上无所事事的小太妹,身边围绕着一群狐狗朋友。抽烟喝酒,打架斗殴,夜里骑着摩托在这个城市里狂奔,一直高高在上的感觉让我一度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可回到家还是打不过间歇发疯的父亲。一米八的男人用椅子狠狠的砸我的头,我鬼哭狼嚎的在家里乱窜,一边打碎屋子里所有我能够到的东西,一边给我的“朋友”打电话,告诉他们我要被人杀死了。
我曾跟着那些社会上的人为兄弟两肋插刀,打抱不平。为了一些小事就能约上一打架打的头破血流。可到头来义气只是混混们的潮流,他们一点也不想沾上有关大人的破事,而那一次,我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浑身是血的从屋子里爬出来,倚着电线杆垂死的大口喘气。不知道是手机屏幕碎了,还是我眼前发黑。我把它扔出去了好远,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明明都这么悲惨了,却还虚伪的欺骗自己这个世界上仍会有人看看我。只是我仍不想这么死去,这个世界欠该怎么还。
但最后我也的确没死,只不过我身边的朋友从那一帮虚伪而势利的人变成了叶小薰一个人。因为她会爱我,哪怕一开始只是陌生人,只是陌路相逢,我是阴沟里的一团漆黑的影子,她是驻足在阴沟前给我撑伞,紧张的看着我,头发就会从脸颊上滑落下来的天使。
她擦尽我身上的血污,搀着我重新走进这个世界。或许在小薰眼里她给所有人的爱都是无差别的,但她的爱,是我残酷世界里的全部。
我在黑暗里睁着双眼,回忆往昔的岁月,回忆着梦,没有了一点困意。在父亲差点打死我的那个晚上,我在想,如果我没有死,我就要亲手毁灭这个扭曲的世界,让所以洋洋得意于自己的权力,不知自身罪孽深重的人不得好死,但看到小薰的时候,我又极其没有尊严的跪倒在她的脚下。我渴求爱,渴求到了扭曲的地步。为了小薰,我能姑且和这个世界妥协。
但这是我的秘密,我不想让小薰对我的爱有别的杂质,所以我只是竭力的维持着朋友的平衡。就像我知道,小薰也会有她的秘密一样。我不会直接去问小薰的秘密,这也是我们维持关系的一种形式。
可这一瞬间,也许是因为那个梦的原因,我忽然很想看看她。因为在14岁之后的无数过日子里,我都在想,会不会我其实早已被父亲打死了,而一个叫小薰的女孩只是濒死的我倚在电线杆上幻化出来的美梦。我不怕醒来看到死去的我,我怕这个世界没有小薰。
我用钥匙轻轻的打开了寝室的门。小薰住在我的隔壁,能随时见到小薰我才有安全感。但意外的是,今天小薰并不在宿舍。我摸了摸她的被子,温热几乎要散去。我不甘心,来到了走廊上。整个走廊上黑乎乎的,只有尽头的厕所里还亮着光。
我沿着走廊,路过一段楼梯口,我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楼道的声控灯却忽然闪了一下,我看到窗户外锈迹斑斑的钢管猛然间被照亮了一瞬,那上面投着一只飘荡黑色的影子。
我停下来跺了跺,声控灯再次被唤醒,那只影子却消失了。原来是我的幻觉吗?我继续向前走,终于到了洗手间,我在门口轻轻的叫了两声“小薰”,却没有人答应,奇怪,这个时间,小薰去哪了?
我闻到了空气中有着一股湿气,抬起头,发现洗手池尽头的窗子是开着的。外面似乎正下着小雨,雾气蒙蒙的,凌晨三点四周还黑的不像话,空气中那种独特的属于夜晚的气味很让我喜欢。
我把头探出去,却猛然间看到外面的钢管再度被投上了一只影子。准确说是两只。是谁在那?是小薰吗?
我们宿舍处在最高层,再向上就是天台。我刚刚打算喊一声,却听到楼顶上有人说话,“你一定要这么干吗?”
我惊讶了一下,这是小薰的声音。
另一个声音道,“我就是要这么做,你没有选择的权力。”
小薰问,“那你可不可以把照片还给我。我选择退学。”
另一个女声似乎冷笑了一声,“叶小薰,这个时候你还在和我谈条件吗?我可是动动嘴就能让你死的人,就像陶安一样。我劝你不要走上她的老路,那姑娘死的很惨。”
小薰不说话了,我却感受到了一阵冷意。陶安也是我的舍友,但某一天她突然无故失踪了。
我听到轻轻的一声响,有人靠在了天台的栏杆上。摇晃的栏杆带下了一些尘土正撒在我脸上,我猝不及防的被迷了眼睛。
小薰声音平静的重新开了口,“你有没有把照片发给过别人。”
“他妈的废什么话,照片在我手里我想发给谁发给谁。别他们浪费我时间了,你想过大半夜把我骗到这来有什么后果吗?叶小薰,别的不提,你今天就完了。”
空气凝固了一瞬间。后来我听到了小薰再度开口,但那明明是她的声音,却无端给了我一阵冷意,它根本不像和我形影不离七年的女孩口说出的话,像一个陌生人。
她说,“陈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下地狱去吧。”
下一刻,却忽然有什么东西贴着窗户滑落了下来。我还在惊讶小薰口中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或者不对,那根本不是小薰能说出的,有东西狠狠擦着我坠落下去。
有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传来。我以为他们在争执间把一些东西扔下了楼。我下意识的去看时,只看到了地上一片白花花的东西,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那是刚刚靠在栏杆上的一袭白色的睡裙,而此刻我看清了它正在一点一点被红色浸湿。
此刻我才认出来,坠落下去的人是陈楚,我的舍友。后来我连她的样子都快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的脖子以一个折断的角度扭在身下,喷涌出来的血将一米外的垃圾桶刷上了一层红漆。我跌跌撞撞的向后退了一步,撞开了厕所隔间的小门。我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让身体沿着墙无声的滑下。
这个时候我除却恐惧,更多的是震惊和无法理解。我的大脑像是不会思考了一般。我在想,小薰还在楼上,那那个女生怎么会突然坠落下去。小薰没有尝试拉住她吗?还是楼上其实还有别人。小薰刚刚还和她起过争执,那个女生就坠落下来,小薰不会不因此被怀疑是凶手?
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手背上多了两条红色的印子微微有些渗血,我知道那是谁留下的。
而短暂的寂静之中,我和厕所隔间苍白的门面面相觑。大脑里逐渐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小薰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她的狗。我们彼此都有秘密,我们像是心照不宣一般从未窥探过彼此。
而我的目光错乱着游移着,突然看到厕所的隔间里还多出来了一样东西。是放在角落里的一个盒子。
我颤抖着打开它,看到里面是一双小黄鸭拖鞋。
我心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