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日，陈楚坠亡的事情已经过了几近一个星期，警察那边还没有找我第二次谈话。学校节假日给我们放了三天假，因为不想留在宿舍里，我久违的回了家。
我和小薰都是在本地上的学，小薰原本还有更好的选择，但她也许也是恋家的缘故，就留在了本地。但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因为以我的能力，我是绝对没有办法和优秀的小薰考上同一所大学。这样一来，我们在大学时光也可以形影不离。
说来也巧。从初中被小薰的温柔善良收入囊中后，我们几乎都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也许这是上天给我的唯一一点眷顾，如果没有小薰我的世界是灰色的，她是我的光，我的神明。
小薰也回到了自己家，但我们约好了第一天就要出去玩。这在从前其实也是很稀少。小薰要打零工，要参加学科竞赛，她还要认真学习，小薰总是很忙。我邀请她出去玩也总会被她很不好意思的拒绝，但这一次她答应了我，我稍微有一点意外，但很开心。
我在家里上窜下跳，撞倒了摆在客厅的干花，用沾满泥土的鞋印踩花了厕所的地面。我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部都扔在沙发上，试穿的时候又全部堆在了地上。我站在镜子前选了和小薰一起逛街买的黑色连衣裙。我讨厌穿裙子，但小薰说很适合我。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好久没剪了，原本中性的短发几乎快要够着肩膀。黑色的裙子装饰着银色的锁链，即使对于我也不显得违和，反倒显得很酷。不得不承认小薰的审美还是很在线的，我第一次觉得我和裙子这个词语倒也不是那么生疏。
费心的折腾了好久，最后发现时间仍旧有点早。我只好又任劳任怨的把我弄乱的东西归回原位。
我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听着客厅的古钟滴答滴答的走过我都觉得美妙。从前我很讨厌这个声音，因为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古钟走过的声音就尤为明显。无数个日夜在黑暗里提醒我还活着，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本我也一直没有把它扔掉。
我掬起地上的土把它重新塞回花盆里，却无意间在里面瞄到了一个白色的东西。我把它抽出来，发现是一个空空的针筒。
只那么一瞬间，刚刚所有愉悦的情绪都好像是我的一场幻觉。我突然克制不住的打起了寒战，我无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手里的东西落在了地上。
我看到客厅迅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里浮现出了父亲的脸。男人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我感受到他把大管的空气注入到我的血管里。我像死狗一样在地板上剧烈的扑腾着，大张着嘴巴却也呼吸不到任何的空气。血管里像是塞满了奔涌不息的刀片，一寸一寸的把我撕碎。我在黑暗中看到父亲扭曲着的脸，他在狂笑，他在感受报复的快意。
可当我真的快要死了，他又从没有那么惊慌失措。我猜他是怕失手把我杀了而承担法律责任，毕竟他本人就是律师。
但现在他死了，他什么也不怕了，可以快意的折磨我，看着我死去。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狠狠的敲击着我的神经，我被扭曲着吞噬掉，没有人能救我。
“砰砰砰”
那个声音仍旧在敲击着我。我闭上眼睛大口的呼吸着，勒令自己冷静下来。睁开眼睛发现耳边的声音仍在响，然后我意识到我有人在敲击房子的门。
可是我连开门的力气也没有，躺在一片狼藉的客厅，冷汗把我整个人浸湿了。我等着门外的声音消失。
客厅的滴答声仍在响。我想我可能还要错过了和小薰约好的时间。这是第一次，但我又不得不在这里，我不想让小薰看到我这个样子。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冷却下来。我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我会死在这个上午，独自一个人的尸体躺在这里，被一个明明已经死去的人折磨死。
但这样死去又是极其自私的，我明明答应好还要保护小薰。那些拥有小薰照片的人我还没有处理掉，可能危及小薰安全的组织我还没有实施计划。而小薰仍旧独自走在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路上。而我还没有得到小薰的爱。
再睁开眼睛，我就看到了小薰，她打开了客厅的灯，跪在地板上叫我“楚言？”
她移动到我身边，可我却克制不住的想逃避，甚至想哭。我甚至慌乱的闭起了眼睛，企图让时间重新来过。就算爬我也要收拾好自己，用最好的状态来面对小薰。
我也不知道为何这么慌乱。也许是觉得在小薰面前再不坚强的话，就更加配不上那个善良美好的她。
但此刻我在小薰眼里无疑的落魄的。
小薰问我怎么了，时常像月牙一样弯起来的眼睛睁的很大，长长的睫毛在颤动。
我能十岁的时候就开始反抗人高马大的父亲，高中时我敢一人一拳给那些欺负小薰的男生。我被打的头破血流也不会哭，因为我不喜欢哭。但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用小薰的裙子擦泪。我抽噎的说不出话，在小薰急切的注视下，才断断续续的蹦出了几个字，我说我饿了。
小薰看了眼被我擦湿的裙子，缓缓的流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我哭着说，早上没有人给我做饭，低血糖了。
小薰松了一口气，两片樱桃色的唇瓣宛若蝴蝶打开翅膀，略带责备道，“吓死我了。”然后又环顾了四周，“有吃的吗？我帮你弄。”
我摇摇头。
我倒也不是真的低血糖，更不想一直以这个状态面对小薰。但胳膊仍旧在轻微的颤抖，支撑我坐起来似乎都做不到。小薰本想扶我起来，我又怕把她也弄倒了，只好快速而坚定的告诉她，“地板上凉快，让我再歇一会儿。”
那个时候脑子抽了，说谎也不会了，小薰显然没信我的鬼话，站起来给我找了一条毯子搭在我身上，然后又独自去了厨房。
我记得家里也应该什么都不剩了，但十分钟后，小薰宛若变魔术一样变出来了一盘煎蛋，她又用玻璃杯盛了水，我就这她的手喝下，感到水是甜的。
我在餐桌前叼着煎蛋，大口的把它抿进嘴里。明明这里是我家，我却落魄的像个捡来的孩子。小薰成了慈祥的老父亲，支着下颌略微责备的看着我。
也难为小薰这么看着我。因为不仅我本人无法见人，我住的狗窝也实在无法见人。或者说这个家里唯一能看的其实是我。
小薰打开冰箱的时候就被吓到了，我其实在祈祷她没有看见的，因为里面塞着我各种忘记洗的衣服和袜子。
因为不能容忍他们发酵毒害到我自己，我只好先把他们冻起来保持新鲜，时间久了打开冰箱看到冻挺了的袜子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但似乎还是吓到了小薰。
而小薰找到的鸡蛋我其实严重怀疑它已经过期了。在我的印象里我起码半年没添置过什么能吃的东西。要说起来也许还是过年那会儿我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送过来的礼品。
我一顿早餐吃的十分不安生，要不时的一眼一眼的瞟向小薰，确定她不会因为我的懒而抛弃我。而小薰一直在环顾四周，直到最后才把目光落在我脸上。
她把脸侧的头发挂回耳朵上，支着下颌望着我，她问，“感觉怎么样了？”
我夸张的撸起袖子看着她，“好的不能再好了。”
小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放在了我的额头上。我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膝盖撞在了椅子上，生疼。
小薰缩回手，罕见的有那么一丝尴尬。我立马就后悔了，小薰的手微微有些冰凉，她的指头很细，触碰到我的皮肤上柔软的很舒服，但那也只有一瞬。
小薰似乎好久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她说，“有点烫，今天就不要出门了，好好休息吧。”
我有点失望，对自己失望。但半个小时后，我又觉得因祸得福。因为小薰并没有走，而是选择留下来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