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还有剩的吗？”
“基本没有了，还有二十三户没有发放到，库房的余粮也快见底了，您看……”
“……唉，再从留作口粮里的部分省一点出来吧。”
稗田阿礼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阿礼大人真是仁慈……”
“这也是为了稗田家的存亡。如果我们的力量再进一步削弱下去，整个村子都将不保。虽然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就在阿礼姐姐为了度过旱灾最后的困难期焦头烂额时，我早就趁机跑了出去。
以前一直都是最多在村子外围转转，最多选一棵大树，藏在茂盛的树叶里，看看人类们在做些什么。那唯一一次因为好奇而进入村子，还被饥饿的人类当成了食物。
街上的人们稀稀落落的，没看到多少青壮年，大概是因为劳动力都去田里干活了吧。他们的气色看起来明显好了很多，明明并不比两三天前吃得多。也许是领到了阿礼姐姐的救济，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希望吧。
走过大半条街，我才发现哪里有点不对劲。
所有的人都不敢和我四目相对，即使目光偶尔擦过也立刻惊恐不安地低下了头去。只有个半大不大的小伙子，也许是帮他家里人看摊的吧，威胁性地朝我挥了挥拳头，但还是不敢直视我的目光。
我原本还想去看看集市上卖了些什么的，一来二去哪个摊主都不愿意让我靠近。
所有人的恐惧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死神。
我身上的衣服……虽然确实是稗田家的，但是应该除了新点和他们的也没什么区别吧……
摸摸脸上……也没脏东西啊……看他们的目光……盯着的是我的后背？
当我转过头去，一眼就看到背后那对忘了藏起来的白色非人翅膀时，我就知道坏事了。
“哈啊……哈……”
我大口喘着气，身体从墙壁上渐渐滑下。
发现暴露了的我拔腿就跑，结果遭到了人类的围追堵截，最后还是凭借着飞行的本领才逃掉的。
话说，这一幕为什么这么熟悉……而现在的我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子，等到外面平静下来再出去吧……啊，翅膀这次得藏好。
“所以说……外面的乱子是你这个小笨蛋，忘了装成人类就大摇大摆地在街上闲逛挑出来的？”
“呜……是的……”
少女叹了一口气。原本还有点担心这孩子是不是只狡猾的妖怪，想要趁机混入人间之里，现在看来完完全全是多虑了。“唉，小秋啊，一定要记住，以后可以到村子里玩，但是绝对要把翅膀藏好。”
“呜……人家知道了……”
我很不情愿地答应了。毕竟虽然很不情愿，但我也是明事理的。但是，把翅膀硬塞进衣服里还要从外面看不出来，真的不是一般的难受。
“阿礼姐姐……”
“嗯？”
“阿礼姐姐……为什么……人家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他们还讨厌人家呢……明明……人家不是吃人的妖怪……”
阿礼姐姐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移开了目光。
这孩子，为什么笨得这么可爱。
“一般人哪里分得清妖精和妖怪……至于他们到底有多恨妖怪……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好破……”
我抬头看了看满是破洞的茅草屋顶。
即使在风餐露宿惯了的妖精看来，这间屋子也破烂得有点过分了。
“吱呀——”
啊，原来这个地方还有人住的！这种连妖精都看不上的地方，到底什么人会选择住在这里？就是像妖精一样去流浪都比这更好啊。
人类的行为，真的很难理解呢。
“阿礼大人贵安。”
一位面色疲惫的少女，对阿礼姐姐似乎很尊敬的样子。她往后张望了几下，目光从我头顶的空气中穿过。“您是一个人来的？”
“不是。这孩子陪我一起出来走走。”
阿礼姐姐摸了摸大半个身子躲在背后的小女孩的头。
“最近妖怪常来袭击村里，您一个人多危险……”
大姐姐半皱着眉头，有些嗔怪地说。
“……呜……”再次被忽视的我，眼睛里似乎有泪光闪烁了。
“这位是……”
大姐姐终于意识到面前的除了御阿礼大人之外，背后还有一个小跟班。
“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来投靠稗田家的。”
“阿礼小姐真是温柔呢。”
“彼此彼此。”阿礼姐姐笑了笑。
“啊，请您务必进来坐坐……”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阿礼姐姐率先走进了破败的门。
我看了看摇摇欲坠的门框，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走了进去。
希望这可怜的草屋不要在我正好待在里面的时候寿终正寝。
阿礼姐姐一挥衣袖，大大方方地坐在了有些陈旧但是相当干净的榻榻米上。我也小心翼翼地在阿礼姐姐身边跪坐了下来，作出一副十分乖巧的样子。
“这位是绯樱小姐。”
“绯樱小姐，初次见面，今后请多多关照！”
我忙不迭地说。“哎呀，真是可爱的孩子呢。”
绯樱小姐那明显操劳过度而显得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是啊。”
“啊，你们领到粮食了吗？”
“是的，托您的福，应该可以撑到到下一次收成。”
“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如果不是您慷慨解囊的话……”
……很快，我就得到了那个让我困惑的问题的答案。
在提到妖怪的时候，绯樱眼中的怨恨我过了一千年都不会忘记。
那是一种纯粹的恨意，是连妖怪也会胆寒的负面情感。
这么强烈的负面情感，很有可能会被吃人的妖怪盯上。这种人的肉大概是能够使妖怪的实力大增，毕竟吃人的妖怪最喜欢的食物除了仙人肉之外，就是心怀强烈怨恨的人。
啊，不好不好，想想又要吐了。当初就不该好奇偷听那几个满身酒气的妖怪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
人类恐惧妖怪，妖怪吃人，这种平衡就像是沙上的巴别塔一样呢。
人类不需要妖怪，妖怪却需要依赖人类才得以存在。
总有一天这种平衡会被打破，
到那时候，全日本都会是神明的墓园。
正当我想得出神的时候，我那比人类灵敏得多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异常的声音。
沙沙……
糟了，这屋子不会要塌了吧？我作为不会死的妖精倒还不怎么怕，要是阿礼姐姐和绯樱小姐的话……
嘎吱——
不好，真的要塌了！
“……绯樱……”
嗯，是人？不对，我们进来这么久都没反应，真的是人类？难道是……妖怪？！我渐渐警觉起来。毕竟，这可是在人类的地盘！
但是没有妖力的感受啊……
“津樱？你醒了？”
“姐姐……有客人来了吗？”
“是阿礼大人百忙之中前来看望我们。”
“阿礼大人……”
绯樱快步走向黑暗处，慢慢搀扶着什么东西一步步往外走。是一个比绯樱小姐矮一个头的孩子。
“她看不见？”
借助着屋顶的破洞，我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空洞的双眼。
走出姐妹二人的家，往稗田邸望去，一瞬间就像是在看两个世界。
我们沉默不语地在街上走着，直到我小声的疑问打破了沉寂的局面。
“津樱小姐……她们的父母呢？”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我似乎已经猜到了答案。
“被妖怪吃掉了。”
阿礼姐姐简单地答道。
沉寂了一会儿，阿礼姐姐继续说：“津樱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就渐渐地看不见了。这还是大灾刚过，如果是在平日里，津樱总是独自一人在家。这是因为，照顾残疾妹妹的重担，全部压在了绯樱身上。
她多次想寻死，但是因为放不下妹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我发现她们家的情况之后时不时给她们送一些钱粮，现在还算是能勉强度日……”
我沉默了。
妖怪与人类世世代代的仇恨，远比我想象得更为根深蒂固。
我并不想要人类和妖怪和谐共处。我没有那么崇高的所谓理想。我只想要一个能够让我永远安静地生活下去的世界。
于千千万万人间之尘中穿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