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尔妮……”幼龙的眼角泛着泪花,“我怕……沙尔妮……”
“没关系,托夏就在外边,她会保护我们。有危险时在心里呼喊她的名字,妈妈就会到来。”
对于卵生的龙来说,一卵多胎时很难分清大小,沙尔妮不知自己是第几个钻出蛋壳的,可是从一出生,她就不自觉的扮演起大姊的角色,而其他三个弟妹似乎也默认了她的身份。
父亲消失,母亲成为人类的坐骑,他们也被关在这个陌生的高塔将近一个月了。每天清晨,母亲都会来到窗口,用清澈的笑容来洗礼他们的心灵,但是此后一整天的时间,三个弟妹的精神重心就全都寄托在沙尔妮身上。这里有太多可怕的声音,有太多生疏的气味,沙尔妮只能用母亲安慰的话语来缓解大家心中的压力。
“有危险时在心里呼喊她的名字,妈妈就会到来。”
所以当一条比父母还大的巨龙进入塔内时,沙尔妮这样安慰妹妹叮朵。
“不向我介绍一下你们自己吗?”巨龙眯了眯眼睛。
“我的名字叫沙尔妮,那是我的弟弟达克兹和两个妹妹,希亚那、叮朵--我们来自同一个蛋。”
“不简单。”巨龙点点头,“你们的父母真的不简单。”
“谢谢您,”沙尔妮回答,“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和母亲一起离开呢?”
“那恐怕要等上一阵子……好一阵子。”
巨龙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那里是龙骑士的训练场,不难看出,那个火红色的精致身影,就是刚被驯服的野龙托夏。
※※※
努鲁感到非常困扰。
他恨野龙,野龙杀死了他的骑士,也摧毁了他的战斗能力,他没有理由不恨野龙。
失去战龙身份的他,只能去当幼龙导师--通常战龙喜欢称这个身份为“幼龙保姆”,努鲁自己也这样嘲笑过其他同类。
伤势刚刚痊愈,他就被派到训练场附近的一座高塔,这里囚禁着四条特殊的幼龙。
野龙的小崽子们!
努鲁不知道谁欠谁更多些,他只知道自己对这件事非常厌恶,甚至厌恶到想要把那些幼龙丢进牙缝里磨碎。
现在,他正打量着这些对此一无所知的小东西。
※※※
沙尔妮是一条绿龙,就是最容易培养的那一种,只要拼命吃铜就能达到。小家伙把自己打理得一尘不染,甚至每一块鳞片都泛着光芒。“如果她被培养成一条银龙,一定美极了。”努鲁忍不住这样想。
达克兹是向黑龙发展的,但是显然目的尚未达到,他现在还处于灰色的阶段,而且由于太久没有吸收钻石,鳞片的边缘已经开始恢复透明了。如果再不进行合理的元素搭配,恐怕他又会回到刚出生时的“玻璃龙”状态,那样他将永远也无法获得飞翔和喷吐的能力。
希亚那的鳞片是蓝色的,她没有大姊那么勤快,所以身上沾了一些灰尘,不过看她那睡眼惺忪的模样,沾点灰尘反倒显得越发的可爱了。
叮朵是白龙。努鲁看到她时不由在心中发出叹息:“真是一条完美的白龙--如果不掺进绿色的话。”
好了,野龙的小崽子们离他不到两步的距离,抬抬爪子就可以拍死两只,或者叼起他们的小脑袋,轻轻咬碎那稚嫩的骨头?他自己的头不就差点被托夏踩扁吗?
选择一种吧努鲁,多好的机会!
※※※
自从有了一位巨龙导师,幼龙们就被允许在努鲁的监护下离开高塔,到附近的草地上活动。由于人类提供了充足的金属和宝石,他们的鳞片也渐渐恢复到正常的颜色。他们和努鲁有着相同的爱好--坐在小山丘上眺望训练场,不过努鲁是在回忆昔日的辉煌,他们则是在寻找母亲的身影。
努鲁渴望回到训练场,在看到托夏的练习之后,这种渴望就越发热切--他太想再度同她一较高下了。帝国战龙的体力和战技都是优于托夏的,但她那股坚韧的野性,绝没有哪条战龙学得来。
托夏也知道努鲁的存在,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自己的孩子。每天清晨去探望他们的时候,她都让身上的每一个细胞进入备战状态,一旦发现孩子们有什么不测,她会毫不犹豫的撞碎高塔,撕烂努鲁的脖子。
反倒是幼龙很快就放松了对努鲁的警惕心理。
努鲁每天的工作除了带幼龙外出活动,还要教他们一些战龙的基本常识--那些东西不大容易引起幼龙的兴致,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在每日例行公事之后的额外“小礼物”,伴着努鲁那慢悠悠的声音,龙的故事在他们的心底敲击出一连串的火花。那里有无数的巨龙,善良的、邪恶的,勇敢的、怯懦的,聪慧的、威猛的……让他们激动得彻夜难眠。
可是故事听得多了,沙尔妮心中渐渐积累起一种困惑,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老师也是战龙吧?”
努鲁突然愣住,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为什么会这样想?”他反问。
“老师知道许许多多关于战龙的故事,而且,老师很有气势。”
“我曾经是一条战龙,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为什么呢?”
“我受过伤,已经不能再飞了,我的龙骑士也在那一战中丧了命。”虽然已经同仇敌的子女相处了不短的时间,但每次提起这件事时努鲁依然无法释怀。
“哦,真对不起。”沙尔妮这才想起他每次都是从地面上慢慢走来,有一次还不小心用尾巴扫翻了一座塔楼。
努鲁觉得有些好笑,野龙摧毁了自己的战斗力后,野龙的后代竟然为提到这件事而向自己道歉。不过他还是一副好脾气的回答:“都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吗?”一个庞大的身影从天而降,幼龙们顿时感到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
“阿黛?”努鲁认出了面前的蓝龙,最后一战时,阿黛一直陪在他身边。
蓝龙折起翅膀,眯着眼睛打量幼龙。一阵寒意袭过,沙尔妮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你真的心甘情愿?”阿黛把冰冷的眸子转向努鲁,“帮那些该死的家伙照看小崽子们?”
努鲁沉吟了一下:“我不想刁难这些小家伙。”
“那个家伙带着我们兜了一夜圈子,真是耻辱啊!”
“他已经用生命偿还了你的荣誉。”
“该死的野龙!”阿黛口中传出牙齿摩擦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他那条烂命还不够换你的伤。”
幼龙们吓坏了,叮朵不由自主的贴紧努鲁的鳞片。
“我认为咱们应该给野龙一点小小的报复才对。”蓝龙看了看训练场上的托夏,继续说。
“欺负小家伙没什么意思。”努鲁目光深邃的盯着蓝龙。
“那就对付大的。”
“不可能的,我现在的状态不是她的对手。”努鲁自嘲的一笑。
“你们别碰我妈妈!”沙尔妮似乎听出什么,倔强的同阿黛对视。
阿黛不屑的转开目光,沙尔妮看着努鲁,眼神透出一丝无助,但是坚定依旧。
“如果我能飞起来,或许会去跟她比试一下吧。”努鲁含糊其辞的说。
“飞起来?”阿黛神情不悦的看着他,然后好像打定主意一般的靠近过来。
来不及反应!努鲁眼看着叮朵被阿黛的爪掳去,蓝龙展开巨翼升到半空,挑衅的瞪着他。
“不!”沙尔妮惊呼起来,求助的目光望向努鲁,随后又担心的看着叮朵--那孩子已经被吓呆了。
“飞起来!”阿黛严厉的声音回荡不息。
努鲁垂下目光,双翼伸展了一下又缩回来,就那么停在半张开的位置。
叮朵软绵绵的被蓝龙捏着,小头颅在巨翼带动的风中轻摆,嘴唇微张,不时吐出零散而模糊的句子。阿黛在偶然间听到一句:“托夏……妈妈……”她感到有什么不对,可是当她确定风声逼近想要转过身时,来自腰部的冲击几乎把她撞落地面,一抹红影闪过她的眼角,“野龙?!”
接踵而来的是背部撕裂般的疼痛,野龙明显把牙齿和利爪全都用上了。阿黛挣扎着向前飞,但是怎样也摆脱不了野龙的钳制,她发出愤怒的长啸,把叮朵奋力掷向地面!
野龙发现她异样的举动,跟着向下坠去。阿黛觉得身体一阵轻松,连忙重新调整姿势,面对野龙的方向。她不停喘息,鲜血从破碎的鳞片间汩汩的淌出来。
托夏发出绝望的声音,叮朵就要撞到地上,赶不及了!赶不及了!
龙的悲鸣冲击着大地。
她依旧全力向下冲刺,仿佛打算跟女儿一起坠落而死似的。
其它三条幼龙惊骇的看着妹妹和母亲,他们身边的努鲁突然向前跳出去,一只巨翼阻挡在叮朵和地面之间。
叮朵跌在努鲁的翼上,弹了两下之后顺着倾斜的表面滑落,软瘫在地。托夏勉力刹住去势,双翼扇起剧烈的风,几乎紧贴着地面一掠而过,不过她的右后腿还是在地上重重的撞了一下。
努鲁抱起叮朵,确认她在刚才的冲击中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后,重新抬头看着在空中对峙的两条龙。
阿黛警惕的盯着野龙,托夏则凶暴的回视她。不过托夏没有办法把注意力全放在对手身上,她不时偏过头来看叮朵的情况。努鲁点点头,示意她没什么大碍。
阿黛有些害怕,她知道如果自己再重复一次刚才的行动,野龙会毫不犹豫的把她撕碎吃掉。而托夏刚才的举动也使阿黛开始认同对方的强者地位,她把颈部压低,向前伸展的同时发出一声低吼--这是龙表示敬畏的唯一方式。
托夏霎了霎眼睛,就降下地面,幼龙很快的聚过去。努鲁把叮朵交给托夏后,迎向刚刚落地的阿黛。
“你的伤怎样?”
“没什么,”蓝龙的目光有些抑郁,“我从来没想过会向一头野龙认输。”
“我不怀疑你的能力足以正面对付一头野龙,”努鲁望着骨肉团聚的场面,用轻柔的声音说,“你只是输给一位母亲而已。”
※※※
接下来的日子平淡无奇,每天例行公事一般的学习、散步、吸收元素、听故事。母亲照旧每天早晨来探视他们,不过她对努鲁的态度似乎好了一些,偶尔会跟他打个招呼什么的。阿黛也经常来看他们,年轻蓝龙用自己的热情很快就抹掉了前段时间留给幼龙们的可怕形象,变成一位花样百出又充满活力的“阿姨”,而且听说她和托夏也成了不错的朋友,这让努鲁着实为她的社交能力长吁短叹了一番。
生活一形成规律,时间就会过得很快。转眼间幼龙鳞片的颜色已经稳定了,接下去的学习内容包括飞行、喷吐、战技、战术配合以及魔法,努鲁希望由阿黛来传授,因为她思虑周详、技艺精湛并且早已和幼龙们打成一片。
阿黛自然是非常乐意的,不过事情总是不如想像中的顺利。一天傍晚,蓝龙有些沉闷的走进高塔,努鲁和幼龙们都感觉到她和以往不大一样。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蓝龙有点矛盾的说,“是去北方的国境,那里有一场硬仗要打,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的。”
“是要消灭妖魔吗?”可能听了太多龙骑士的战斗故事,一说到北方叮朵就想起丑陋的妖魔。
“不,是一些……其他的,不过可能赶不及教叮朵飞行了,”蓝龙忽然提高声调,开玩笑的说:“啊!其实我早就教过你一次了,不是吗?”
叮朵格格的笑起来,现在回忆起那次的惊险,竟然有一点跟阿黛做游戏的感觉。
“托夏也会去吗?”沙尔妮担心的问。
“我也不清楚,这两天一直在忙于备战,所以没有和她见面。”阿黛有些抱歉的耸耸肩。
“哦,谢谢。那我们祝你一路平安吧!”沙尔妮轻声的祝福她。
“这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祝福,谢谢你们。”阿黛优雅的回答,“那么,我先走了,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一路平安。”战龙的默契使努鲁无需更多言辞便能表达心中的祝愿,他和幼龙们一起凝视着阿黛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
第二天早晨,托夏没有出现。
幼龙们全都沉默着,情绪低落。压抑的气氛在高塔中升起,这让努鲁很不舒服。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
“今天的阳光不错,我们去训练场看看?”努鲁尽量挤出笑容。
幼龙们还是提不起劲头,达克兹轻轻的说:“托夏不在那里了。”
“不看看怎么知道呢?”努鲁走出高塔,“千万别因为猜测而合上眼睛,天知道你下一秒会看到什么。”
沙尔妮跟出去,随后是叮朵、希亚那,最后是达克兹。
“她每天都会来的,可是今天没有……”年轻的黑龙念叨着,“我就是知道。”
叮朵飞快的跑上山坡,眺望训练场的方向--那里一条龙都没有。小白龙耷拉着翅膀和尾巴,慢慢走回来。
大家闷闷不乐的在已经枯黄的草地上转了几圈,希亚那困顿的说:“我想回去了。”
达克兹和叮朵干脆倦怠的趴在草地上。沙尔妮看看他们,又看看努鲁,努鲁的表情被关切和担忧填满。沙尔妮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于是她就说了出来。
“托夏一定和阿黛一起去打仗了。”
“她都没来跟我们告别。”达克兹一说话,地上的草梗就跑到他的嘴巴里,不过他毫不介意的衔着它们。
“像阿黛一样给我们祝声平安也好。”叮朵的声音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大家又沉默了。入冬的阳光变得很薄,一点也不像夏日那猛烈撞击鳞片的热浪。薄薄的阳光泛着蓝色,带给每块鳞片一种冰凉的感觉--冰凉的孤独感。
沙尔妮努力在记忆中寻找着有关托夏的片段,但是在她有限的岁月内,积累下来的竟然是那么的贫乏。
一片寂静。
“她凭什么要来跟我们告别!”沙尔妮突然喊了一声,声音大得好像在发脾气,达克兹和叮朵吓得从地上弹起来,希亚那则把打出一半的哈欠吞了回去。
“她是我们的妈妈,还有菲因达鲁,我们的爸爸,从我们还是一颗蛋的时候他们就在照顾我们。我们在因为她没有来跟我们告别就埋怨吗?爸爸死掉之前也没来跟我们告别,我们是不是该恼恨他呢!”
三条幼龙盯着她,一声也不敢吭。努鲁听到“爸爸死掉”几个字的时候眼神暗淡下来。
“他们不能总停留在我们身边。沙尔妮、达克兹、希亚那还有叮朵,你们已经是有颜色的龙了!”沙尔妮似乎用尽全身力气在喊,仿佛在说服弟妹,又仿佛在说服自己。
“我们该做自己的事情了!沙尔妮、达克兹、希亚那还有叮朵!你们该做自己的事情了!”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长舒一口气后用清亮的嗓音继续说:“只要记住,有危险时在心里呼喊她的名字……”
“母亲就会到来!”四只幼龙齐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