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间,庄子将米开朗琪罗像往常一样从天花板上请了下来,也许用“拔下了来”能更贴切的形容庄子的动作,但这“拔”是带有尊重的。
两人在放着留声机的圆桌前对坐,庄子没有说话,将牛排,纯银刀叉还有高脚杯摆放在米开朗琪罗的面前,并给高脚杯倒上红酒,牛排淋上酱汁。在优雅地完成这套工序后,庄子拨弄了一下留声机,欢快的圆舞曲被切换成了风格与布满房间的涂鸦风格贴合的摇滚乐,虽然这摇滚似乎不那么配这红酒和牛排。
米开朗琪罗倒是对这一切无动于衷,眼神游离在天花板上的壁画,一把大胡子漫不经心地长在他瘦削的脸上,就像他游离的眼神。
他没有管刀叉,也没有管烫手的铁板和酱汁,用沾满颜料的手漫不经心的拿起牛排放到嘴边随便咬下一口。
“好吃”
梦游般的米开朗琪罗下意识地说道,接着来自掌间的滚烫袭来,使他马上掷出了手中的牛排,咬了一口的牛排打翻了正在播放着摇滚的留声机并与之一起砸在地上,牛排的酱汁污了一片涂鸦,留声机上的大喇叭也摔断了,摇滚乐停了下来。
正随着音乐摇头晃脑的庄子停止了摇晃,也停止了手中摆弄牛排的刀叉,不过他并没有表露出对这晚餐桌上失礼行为的愤怒,也没有展示对留声机和涂鸦的惋惜。
米开朗琪罗似乎从梦游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他瞪大眼睛,用惊奇的目光环视着周围的涂鸦,打量了一下桌对面带着墨镜的人,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那几把吉他,然后若有所思的端详着地上摔成两块的留声机和咬了一口的牛排。
好像明白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后,米开朗琪罗噗嗤笑了一声,并继续观察着屋内的布置,就像第一次来小屋参观的游客。
最后,米开朗琪罗的目光停留在了天花板上那副未完成的壁画上。
米开朗琪罗的过去
看着壁画让过去的回忆涌上米开朗琪罗的心头,但这么说仿佛不太贴切,因为米开朗琪罗虽然把过去的几乎每一幕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这种清楚自带一种陌生感,就好像是你读别人的人物传记时,书上印刷的别人的黑纸白字的事迹的那种清楚,清楚的过去,但好像是另一个人的过去。
就好像是看一本小说一般。
米开朗琪罗出生于一个临近精灵之森,矮人国和人类领地交界处的一个较为富裕的家庭,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父亲则是当地的一个小领主。
虽然在米开朗琪罗出生之时,战火已经烧了很久了,但是还没烧到他生活的地方。对他所在地的影响只是时不时的贴上的征兵令、与外地的贸易的减少,以及街头飞散的言论。
“你听说了吗,古德里安的部队大败了十字军,那些战俘的下场都可惨了!要是哪一天古德里安打到这儿…”
“打不过来的,绝对!墨家和矮人的那些大机器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东西,还有精灵族,精灵族!”
“不过这十字军的战力确实堪忧啊,天天征兵征兵征兵,到前线去却都去送死了,唉。”
“但是十字军还有贞德呢!贞德,那个圣女!她率领的圣骑士们可不知道挫败了古德里安多少次,据说她的眼睛还是金色的,里面有会发光的十字架,吸血鬼一看到她…”
“不过,好像最近那帮吸血鬼跟虫族还有魔族结盟了…”
“唉,真是越来越乱了,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地,真羡慕上古时期的人们,要是世界一直保持伊甸园时代的状态该多好…”
像很多听着战争的故事但却没真正直面过战场血腥的男孩一样,米开朗琪罗也对前线充满着兴趣,不过与别的男孩的那种渴望成为传奇式男子汉的白日梦式的兴趣不同,米开朗琪罗对前线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好奇,好奇吸血鬼是怎么战斗的,精灵又是怎么操纵植物的,最好奇的是“墨家”的那些大机器是怎么在战场上动起来的。
米开朗琪罗的父亲天天被缠着问各种问题,终于有一天,他将米开朗琪罗送到了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师的家中,说“你不是想搞清楚那些大机器的事吗,先去学绘画吧。”
米开朗琪罗不知道绘画与大机器之间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去学起了绘画。
画师本只是想应付领主随意让米开朗琪罗在自己手下打打杂活,但米开朗琪罗平时只是看着他作画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掌握了绘画的技巧,作画时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画作的精密程度就连画师都自愧不如。
画师开始认真地教米开朗琪罗雕塑,但他马上发现米开朗琪罗根本不用他教,几乎是看着他的动作和雕塑品就会了,仿佛这个少年的诞生就是为了证明“天才”一词的存在一般。
画师开始尝试教米开朗琪罗一点水彩和东方的水墨画,其实这些风格画师也不太擅长,只不过是看了一些奇怪画家的作品后略作研究后领悟了一点,他想看看一个天才能否对这些风格悟出点什么。
不过可惜的是,米开朗琪罗似乎对这些抽象的风格不怎么感兴趣。
六个月后,画师把米开朗琪罗送回父亲身边。
“我已经教不了您的儿子任何东西了,他真是天才,送他去矮人国,去佛罗伦萨,去最天才的艺术家与工程师们那边吧,不要将他的才华埋没了。”
米开朗琪罗的父亲并未流露太多惊讶的神情,他站起身来,开始饶有兴致端详起了贴在墙上的超大世界地图。
他的视线首先停留在了矮人国腹地的佛罗伦萨,似乎在考虑着儿子留学的事情,但他很快又将视线移到了自己所在的小镇,不过视线也没在那停留多久。
然后,他踱了两步,细细地观察起了前线的地图,那儿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标记,有红黑的箭头,还有圈圈和勾叉。他看得如此认真,就像画师是来向他汇报前线的战报,而不是他儿子的情况的。
许久,他回到了座位,画师以为他终于要发话了,结果他只是摆弄起了桌上的那些文件,有关于前线的,有关于征兵令的,就好像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一般。
画师终于等得不耐烦了,他决定不顾礼节:
“所以,您的意思是…”
“谢谢您对吾儿的教导,明天,我会将吾儿送往佛罗伦萨。”
“明天?!”画师本以为领主会对他的提议不屑一顾,这回答惊讶到他了,“但是,这种重要的决定不应该更慎重…”
领主抬起头,用他黑洞洞如枪口一般的眼神正对画师的双眼,严肃地说道,“正因为是慎重考虑后做出的决定,行动时才更需要果断。今天就是米开朗琪罗在这个镇子的最后一天了,您作为米开朗琪罗的导师,今晚请务必留下,跟我与米开朗琪罗共进最后的晚餐。”
晚餐很是正式,主菜是战时很稀有的高档的牛排,还请了乐手来演奏乐曲,这一餐,米开朗琪罗第一次喝到了红酒。
晚餐过后,送走了画师,父亲将米开朗琪罗带到了自己的卧室,这是米开朗琪罗第一次进父亲的卧室,虽说他记事比一般人早,但记事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人睡。
“这是你的母亲。”父亲指了指墙上的画。
米开朗琪罗一眼就看出那是画师的画,只不过与一般的作品不同,这幅画的细节处充满了修改的痕迹,就像是画师在作画时,有一个声音一直对画师说“不对,不对,不对”一样。
虽然米开朗琪罗已经完全记住了画师所有的作画技巧,但这幅画还是勾起了米开朗琪罗的兴趣,他开始饶有兴致地观察起了画作细节处的笔触。
嘴唇,眉毛,头发,甚至背景,都是修改上叠着修改,不过理清这些修改的内容,对米开朗琪罗并非难事。
最后,米开朗琪罗的视线停留到了画作修改最多的地方:画中人的眼睛。
每一次修改都在试图为画中的眼睛增添一份情感,慈爱,柔和,哀怨…但好像都不能让那个说“不对”的声音满意,以至于改到最终稿都像是未完成品,给人一种改着改着戛然而止的感觉。每一次修改留下的情感使画中人的眼神变得深邃,这深邃让米开朗琪罗想到了父亲的眼神。
“记住了吗,你母亲的样子?”
“是的,父亲。”
“这就是你跟你父母的最后一面了,去睡觉吧,明天早点动身,去佛罗伦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