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暮明岛的交通非常不便。何淼淼这几天海陆空交通接连转换,就连渡轮都在附近的群岛间转了两趟,才终于到达暮明码头。
码头四周,除了海、山、峭壁,并无其他。但只要坐上环岛巴士,随着悬崖边上的公路蜿蜒而去,在巴士转弯处,就能看到错落在山阶上的暮明小镇。
一栋栋三四层高的民宅从海滩开始依山而上,每一户的阳台都面向大海,别致的红顶白墙和粗犷的峭壁意外和谐地屹立在海边。
何淼淼下了巴士,小小的站牌外侧是峭壁,不禁让人冒起冷汗来。细看之下,峭壁上凿有阶梯,往下不远处便是海滩,边上也有一些民宅。
而站牌的路对面,是一家杂货店,门上褪色的招牌上写着:
“二楼海崖书店
“一书一世界
“比海浪声更大的,是思索的声音”
这是一栋四层建筑,一楼卖杂货,二楼书店,三四楼阳台晾着衣服,应该是用于居住。它的左手边有一条穿越小镇的斜坡。
何淼淼在杂货店门口的冰柜拿了瓶矿泉水,收银台后面是个看书的女人。
“您好,请问多少钱?”何淼淼问。
女人从书中抬起头来,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恬淡的气质让人觉得二楼才是她的主场,顺带兼顾下杂货店而已,她的脸上有着让人倍感舒服的笑容。
看到何淼淼的行李箱和背包,她边收钱边问:“一个人来找亲戚吗?”
显然这个偏僻的小岛鲜少外人到访,风景虽不错,但如果是旅行,往往都会选择附近交通更便利、服务更完善的岛屿。何况眼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女生,着装打扮十分精致,并不像孤身行动的驴友。
何淼淼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早已去世,现在不过是空置多年的老宅。
“通知亲戚来接你了吗?”女人又问道,但随即自己有了答案,“手机在岛上没什么信号只怕联系不上,这边巷子又多不好找,我直接带你过去吧。”
“我应该还记得,”何淼淼微笑拒绝了对方的热情,“我自己找找,谢谢。”
沿着斜坡走到半山腰,何淼淼没有费多大劲便找到了外婆的那栋老宅,路线似乎还印在她的脑海。
何淼淼3岁时,父母刚开始创业,便把她寄养在外婆这里,直到外婆去世,6岁的她才被接去父母所在的S城。这次重回暮明岛,某种意义上来讲,不是“离家出走”,而算是“回家”吧?
她终究没有告诉妈妈陆娜,期末考试时,满场都是“刷刷刷”的答卷声,就像一场激昂的交响乐,而她握笔看着试卷,没有写下一个字,眼前的试题一字一句变成了盘旋在心中的那些疑问。
就在那时,“暮明岛”三个字突然出现在试卷的正中央。明明对暮明岛的记忆中已经模糊,却在这样的时刻莫名出现……
虽然无力反抗,但起码让自己稍稍喘口气吧。抱着这样的念头,她终于来到了这里。
何淼淼她站在外婆的老宅前,轻轻推开了院子矮矮的木栅栏。
***
两层楼,随处罩着防尘罩,上面积了厚厚的灰。何淼淼对这里的记忆,也被厚厚的灰覆盖着,竟想不起和外婆的点滴,脑海里一片灰蒙。
通通需要整理,房子、记忆、人生……
从整理房子开始吧。只是十年没整理的房子今晚要顺利入住,似乎是一件棘手的事,特别是对于从不需要做家务的何淼淼来说。
“钟点工……”
她拿起手机想要查找家政服务,却发现手机没有信号。
“只有跑在前面的人才能拥有更多资源,通俗来讲,就是钱权名。这就是游戏规则。”妈妈陆娜的话突然在脑海响起。
还是自己动手吧。她的身上只带了自己从实践项目赚来的那点钱,或许应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暂时用丝巾当口罩,小心翼翼地不让身上布满灰尘。她先清点了家里现有的清洁工具,接下来该怎么做?并没有头绪……
去杂货店请教还需要买些什么,顺便请教怎么做吧。
“双庆嫂如果知道你回来一定很高兴,放任房子积尘太可惜了。”
在杂货店买完东西的时候,老板娘这样说道。
双庆嫂就是何淼淼的外婆。双庆是外公的名字,结婚以后,比她小辈的也跟着这么叫,就这么叫了一辈子,何淼淼也不知道外婆的名字是什么。
应该说,因为当时年幼,她对外婆知之甚少,有些还是后来在房子里看到才渐渐想起来的。
虽然何淼淼没做过家务,但勉强也有了点成效,外婆家逐渐露出原来的模样。
过了玄关便是客厅,大概二十多方,沙发上套着朴素但制作精良的灰蓝布艺。客厅再往里是并排的饭厅、厨房和洗手间。
烧柴火的灶台让何淼淼不禁苦恼往后做饭的问题。
而客厅的右手边是缝纫室。一台蝴蝶牌的脚踏缝纫机摆在窗边,还有一块专属罩布。缝纫机左边的架子放着几卷布料和各色线轴,右边则是熨斗桌。何淼淼还在角落捡到一副老花镜。
“哒哒哒……”
缝纫机的声音仿佛从灰尘深处传了过来。
那时差不多60岁的外婆还时常踩着缝纫机,碎布在她手里也能别出心裁地变成小动物或小花小草。除了给自家做,邻居们也喜欢拿着布来请外婆帮忙缝制。
年关将至是外婆最忙碌的时候。
“淼淼乖,闭上眼睛数到一百,外婆就上来睡觉了。”
那段时间的每天晚上,外婆都这样哄着何淼淼。
为了在年三十前赶制出新衣,外婆时常哄完何淼淼睡觉,自己又忙到深夜。那时不像现如今随时都可以买衣服,新衣服,对过年来说有着最重大的意义。
“胸围、腰围、身高、袖长……”
墙上泛黄的小本子记录了做衣服的一些数据。
没想到外婆识字。印象中,外婆并没机会上学读书,何淼淼也不记得曾经看到过外婆写字。
上到二楼,一抬头就能看见原木结构裸露的梁柱。二楼主要是两间卧室和阳台。
外婆的卧室很简单,床、衣柜和书桌。书桌上有本所剩无几的信纸,泛黄的纸张上有着和缝纫室相似笔迹,写着“立秋”二字。
何淼淼拿起桌上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已然打不开,轻轻摇晃,声响听起来似乎放了一些卡片。
另一间卧室是妈妈陆娜的,一直保持着她十八岁离开小岛去上大学时的布置。
印象里妈妈的卧室一直都是锁上的,妈妈从来不和人提自己的过往,上节目或开讲座分享成功经历也总是从大学开始讲起。
外婆的卧室连着阳台。站在阳台上,海岸线上的深渊、蜿蜒的公路、低处的民宅,一览无遗。碧蓝的大海和天空,微咸的海风,终于稍稍缓解了她的窒息感和焦灼。
“哇,这栋老宅居然来了人耶!”声音从楼下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