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e姐这样算逃票吗?或者说“跑票”?
何淼淼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门口,往外张望了一下,确认是否会有乘务员随时进来查票。毕竟……无论乘务员是让Bye姐补票,还是让她回去原来车厢,那场面光想想就觉得挺尴尬的。
然而不见乘务员。
走道上只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一个约莫五岁的小男孩在讲着电话,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道:“爹地,我和妈咪很快就到啦!你老是打来我都接烦啦,还让不让我睡觉呀?”
人小鬼大的言论让人不禁莞尔,何淼淼和那位妈妈远远地相视一笑,便重新关上了房门。
“放轻松,是乘务员请我过来的。”Bye姐躺在床上懒洋洋的说道,显然,她看穿了何淼淼的心思。
过来卧铺之前Bye姐就已经脱去了出发时用来抵挡凉意的薄外套,露出简单的纯色背心和牛仔短裤,它们并不特别贴身,但一举手一投足都令人心驰神往,就连车窗外明亮的景色都沦为了虚化。
Bye姐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却又叫人不敢直勾勾地盯着看。性感中带着柔情,柔情中带着侵略,但这种侵略不以夺取为目的,更像是自信地将这份美丽撒向每一个角落。
乘务员请买了坐票的Bye姐到卧铺这边来?这可有些耐人寻味。
何淼淼嘴角含笑,说:“因为这是个看脸的世界吗?”
“嗯哼,还有身材吧。”Bye姐侧躺着看向何淼淼,说,“同车厢的一对夫妻吵架,关键词有‘眼睛往哪看呢?’、‘不自重’、‘勾引谁’等等,然后,乘务员就请我过来了。”
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足以令人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颇具现实“魔幻”色彩的原因。
何淼淼那句“看脸的世界”不过是学着别人调侃美貌的好处,谁曾想到发生的却是“刀光剑影”的另一个版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挺好的对吧,不然想躺一下都不行。”Bye姐怡然自得地说道,“只是同车厢那个光着膀子纳凉的大爷没一起过来可惜了。”
何淼淼感觉如鲠在喉,乘务员的解决方式看起来对大家都好——车厢恢复安宁,座位上也给Bye姐免费升了级,但是……这个不舒服感如此真切,甚至有点熟悉,却何淼淼又不知从何而来。
Bye姐拿出早上的薄外套,正打算披在身上,就听见林东白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不用因为他们而特意把自己裹起来。”
Bye姐先是一愣,然后噗嗤笑了出来,说:“放心,我只是睡觉习惯肚子盖点东西。不过说真的,东白,你这思想觉悟可比不少人都高多了。”
Bye姐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又开口问道:“你们喜欢自己身上的衣服吗?”
林东白T恤、短裤加球鞋,他“嗯”了一声作为回答,何淼淼看着自己的裙子却陷入了沉默。
她买衣服时考虑的从来都是是否符合妈妈陆娜的要求——优雅得体,裙子及膝等等,而不是自己喜不喜欢。
“我很喜欢这样穿,”Bye姐闭着眼睛自问自答道,“被说水性杨花也好,没有内涵也罢,我管你所谓的好女人应该怎么穿?我自己穿得自在就好……我才不是那种拘泥于他们的固定想象……而要求自己的女人呢……”
这般强大自信的言论,Bye姐却是越说越小声,定睛一看,她已慢慢进入梦乡,不久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回味着Bye姐的话,何淼淼终于渐渐明晰刚才听到Bye姐被请到卧铺这边来的缘由时,心中的那个不舒服感和熟悉感从何而来。
何淼淼记得第一次穿内衣那天,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生疏,内衣带上的扣子难度系数就像喜马拉雅山一样高不可攀。费尽心力终于穿好,低头一看,与之前相比,胸部就像是瞬间吹涨的气球,伴着狂乱的心跳微微颤动着,奇妙与欣喜之余,又夹杂着不好意思,甚至带着羞愧。
是的,羞愧。
早在小学初中的时候,何淼淼已经见识过那些较早发育的女生遭受到怎样不怀好意的调笑,印象最深的是有位漂亮的女同学仅仅因为走路有点外八,就被人贴上了“不是处女”、“放荡”的标签,从此之后,好像谁都可以调戏、嘲笑和疏远她……
那个时候,很多女同学都喜欢躲在宽松的校服里边,含胸驼背地走路,体育课的跑步更是叫人唯恐避之不及,生怕引来别人的目光。
虽然自始至终,何淼淼并没有直接遭受过类似的嘲弄,但在潜移默化中,对谈论性、对展露属于女孩子的美却也变得羞愧畏缩起来。
何淼淼看着Bye姐美丽的睡颜,要怎样做才能拥有Bye姐这样以强大的自信做后盾的独立与骄傲?
她又看了看手中的本子,上面罗列着她在Bye姐进来之前写下的想要尝试的梦想,旁边还标注着一些考虑的要点,比如为什么喜欢、可能遇到的阻碍、坚持尝试或就此放弃的结论及原因等等。
她隐约觉得,这个世界对女孩子的梦想,阻力说不定还要稍大一些……
她看向窗外,风景有条不紊地飞驰而过,而火车载着她“咣哧咣哧”地不断向前……
***
睡了大约半个多小时,Bye姐睁开了眼睛,兴许是刚睡醒的关系,她直直地四处张望,茫然地问道:“几点了?”
何淼淼靠在窗边,放下手中阅读到一半的书,看了看手表,说:“下午三点,离到站还要……”
正回想着几点到站,对面画着设计图的林东白头也不抬地接着说道:“一个半小时。”
见Bye姐眯了眯眼睛,何淼淼不禁问道:“是太阳太大不舒服吗?”
“没事,”Bye姐眨了眨眼睛,停了一会,忽然说道,“诶,我们明天要看的是盲童画展,为了更好地体会画里的心情,我有个想法……”
何淼淼和林东白面面相觑,静待后文。
只见Bye姐紧闭双眼,摸索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说:“从现在开始,我用盲人的角度感受这个世界。”
何淼淼和林东白还没来得及表态,Bye姐的这个突发奇想就受到了现实的重创——Bye姐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到了床架,发出一声“咚”!恐怕脑袋起包在所难免……但即便这样,Bye姐始终没有睁开双眼。
何淼淼赶忙扶住Bye姐。
“看来很有挑战啊,还是先我自己玩玩看吧,你们有兴趣的话再加入。”Bye姐一手揉了揉脑袋,一手感受着挽住自己胳膊的何淼淼,说,“挑战刚开始,先麻烦淼淼充当一下我的人肉导盲棍,适应了我再加大难度。”
“还是别加大难度了吧……”何淼淼弱弱地说道。
对面的林东白则蹙紧了眉头。
“哈哈!要勇于挑战嘛!那么,我们的第一站是洗手间,请您带路!”Bye姐异常亢奋,仿佛投入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游戏。
热烈的话音落下之后,房间愈发显得安静,只听见鞋底战战兢兢向前滑动的声音。
就算有何淼淼挽着胳膊,而且知道房间中间的通道没有什么阻碍,但忽然看不见方向和房门的具体所在,落下的每一步都不受控制地失去了底气。到洗手间原本不过是分秒之事,如今却是举步维艰。
随着开门的声音,一阵微风扑面而来,好像空气中飘着泡面的味道……
火车行进的声音变大了,走道里的交谈声、走动声,以及听不出是什么发出的各种声音掺杂在一起,一股脑地钻进耳朵里,Bye姐努力去听,去辨别,却是一团乱麻,连带着心也焦灼起来……
“我们往左边走。”何淼淼提醒道。
站定,像个陀螺一样慢慢旋转,方向感成了奢侈。
随着何淼淼一句句细心的提醒与引导,她们终于到了洗手间,Bye姐已是满头大汗。
“你先在门口等我哈!”Bye姐笑得异常灿烂,终于松开手,一个人摸了进去。
先不说狭窄的空间里处处是雷区,连简单的关门上锁都已然无从下手,Bye姐甚至想不起洗手间的门是何种上锁方式,排除万难地成功锁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几乎在同一时间冒了出来——
万一,待会开不了怎么办?
Bye姐手中的动作僵住了,她缓缓睁开眼睛,可是眼前依然一片黑暗。
一片黑暗,看不见洗手间中挤在一块的东西,看不见眼前的自己的手……
就像置身于毫无光亮的黑夜,不,就算是再深邃的夜,眼睛适应之后依然能分辨出不同程度的暗影,而现在,她的眼前,是没有止境、没有丝毫层次与变化的黑……
这已经是近期第三次出现了,她不知道这一次的黑暗又将持续多久。
Bye姐摸摸自己的脑袋,她摸不到那个肿瘤,那个这些年来似乎和谐相处的东西,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
“你终究还是要证明你的威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