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们来此地的目的是觐见黑剑?”惩戒教会和我们一行目的地正好相同,都要去分会,我们便跟随他们一道回去了,两位黑夜猎人受邀请坐上了我们的车,路上我们和“霜刃”小姐聊起了此行的目的。
“这很奇怪吗?但是我听说那里是对公众开放的呀。”我有些疑惑。
“咳,一般来说只有教会的信徒会来此地觐见黑剑,普通的旅游客可不会来这个地方,我说的没错吧安娜小姐?”多罗茜清了清嗓子,为我解释道。
“说的没错,魔女小姐真是博学多识呢。那么你们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难不成是要加入我们?好啊,欢迎欢迎。”安娜小姐边走边好奇地问我们,与此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她身边一直沉默着的“铁面具”安德烈。
“理由吗?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在梦境中见到了黑剑,我觉得这是某种启示,所以我就来了这里。”我故意隐瞒了自己能召唤剑的幻影这件事。
“梦中的征兆?”“霜刃”歪了歪头。
“对。”
“你确定那是黑剑吗?毕竟是梦境,把别的什么东西认错了也有可能。”铁头盔下突然传来了沉闷的声音。
“通过某种手段辨别,我们有大致的把握确认那就是黑剑。”
“可以告诉我那具体是什么方法吗?这个征兆可能对我们很重要。”
“真的有这个必要吗?”我问。
“铁面具”郑重地点了点头:“有必要。当然你们实在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话,也可以不说。”
我和多罗茜对视一眼,她点了点头。
“那好吧。”
我将五指呈持握状,置于胸前,金色的剑刃慢慢在我手中浮现。
“......这,这是黑剑的幻影!难道——”话说到一半,老兄又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安娜好奇地凑了过来,伸出一只手,说:“我可以摸摸看吗,这个?”
“啊,不摸剑刃的话应该可以。”
“虽然我的手不是很敏感,但是就目前的触感来说,这个的质感和正品一模一样呢。”她收回手指,“这个的消耗很高吗?看留下的痕迹,之前你和强盗战斗的时候完全没用这个。”
“不高吧,也就正常——”
“这小子的魔力总量高得吓人,他嘴里的正常可一点都不可信。”多罗茜有点没好气地说。
我回忆了一下召唤各种武器的感觉:“这么一说,确实比我召唤其他武器要高一点,但也没高到特别离谱的程度。”
“唉,那你们这次来不会是想带黑剑走吧?”
“在我们正式见到它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没有否定呢,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试试哦。毕竟自被黑骑士放在那个石台子上这么些年以来,渴望它力量的人有很多,它一个人也没有回应,我们的人连挪动它都做不到哦。”
“那可是你们的圣物,要是真的被带走了怎么办?”
“......据说黑骑士曾经说过,他不过是借用了黑剑的力量,最终要把它还给它真正的持有者。”刚刚还在沉默中的安德烈又插话了,“我们到了。”
走进教会内部,这里并没有华丽的宗教艺术装饰,有的只是在重要位置放着的惩戒之神的符号看起来像是某种十字架的变体,但其实根据我之前从多罗茜那得来的知识,这是竖着的剑和盾牌叠加简化后的符号。
“你们的目的地在这边。”其他信众各回岗位,而两位黑夜猎人则为我们引路。
“像之前那样的强盗袭击在这附近很常见吗?”距目的地还有一段距离,多罗茜向二位搭话。
“不,一点都不常见哟。要真是那样我们得忙死了。他们应该是别的地方流窜过来的吧。”
之前没提过,惩戒之神教会自上古时期一直流传至今,是寻求正义的复仇者们与猎杀罪孽的执法者们所聚集处。但是发展壮大成现在这样狩猎犯下大罪者与强盗流寇的跨境执法组织,还要从黑骑士那一代说起。是万国大战战后,他和他的战友们与在战争中受惩戒之神教会帮助的国家合作形成的组织。因为城镇之间的空隙地带难以掌控容易成为犯罪的滋生地,甚至一些与惩戒教会关系不和的国家也默许少量的猎人们在城镇外展开执法活动,但是进一步集结就会受到限制。他们的执法者被称为“猎人”,而其中的精锐、佼佼者被叫做“黑夜猎人”。
“他们就是一帮混混而已,经过我们的审问,想必会乖乖吐出他们的来源的。”
“希望如此吧。”我心不在焉地附和,觐见黑剑让我有一种诡异的预感,就好像有谁正在等着我一样。
“虽然都被你搞得一副惨相,但是却一个人没杀,为什么你这样做呢?抗拒杀人吗?强盗可是什么坏事都会做哦,虽然最近在各地出现的主要干的是抢劫财物和绑架,嗯,好像一样很该死呢。”
我回过神来回答这个问题:“这个嘛,我不喜欢杀人是因为对于仍有希望迷途知返的人,这样做就剥夺了他的机会,而对于那些罪大恶极、不知悔改的人,死亡仅仅是终结了他的罪行而已,远远达不到他所应得的惩罚。当然我也是会看情况的,如果对方是我需要尽全力才有可能战胜的目标,凭我的力量做不到给他一个更加合理的下场,那么我就会果断动手,大概吧。”
“哎,是这样啊,感觉好像很有道理呢。我觉得你好像很适合成为我们的一份子,怎么样,考虑考虑?”安娜小姐笑眯眯地说,分不清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也许会吧。”我搪塞过去,我不久前才刚刚成为冒险者,还不想那么快转行。
“就是这里。”安德烈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门,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我最终没能踏进那扇门。
千条锁链
万般束缚
狩恶狂神
眠于深处
断戟残片
战士遗殇
化为黑影
归于麾下
立定誓言
永世守望
永世等候
永生永世不得安歇
当我看见[黑剑]的那一刻,无数条锁链,无数条丝线,从我与剑身上伸出,互相纠缠在一起,每条锁链都和相对应的链接起来。黑剑渐渐消失在空气中,连带着锁链们一起,好像它们尽数进入了我的身体里一样,自彼端开始化为黑色雾气,终结于此端。随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自黑暗诞生的存在哟,星辰般耀眼的生命呐,将晦暗的世界充满色彩吧♪。星空闪烁是你的呼吸,虹彩动人为你的羽翼,燃烧的心灵与生命,化作长夜里的不灭灯火♪。”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个披着轻薄黑布的女性怀中,她的面庞隐藏在黑暗里,四肢纤细动作轻柔,正以温柔的曲调唱着歌。周围是一片黑暗,而我的下半身似乎正浸没在更加深沉的某种物质中。
尽管没有任何征兆,但我就是觉得她已经注意到我已经恢复意识了,她没有向我说话,而是继续低吟着奇怪的歌谣:“涂满色彩吧,倾诉低语吧,轻嗅花香吧,触摸泥土吧,品尝烈酒吧♪。”
唱到了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诗画歌谣,雕琢起伏的群山,万物生长,众生繁荣,迸发的烈焰,撕裂混沌,倾注黑暗,为迷途者搭建归处。”
我不知为何好像听懂了这些歌谣,讲的大概是创世神从虚无的混沌中创造世界的故事,但具体细节就有些云里雾里的。
她唱完了最后一句,轻抚着我的脸颊,我们之间陷入一种平静安详的沉默之中。
“我一直在这里哟,从未,从未离开过,然后,我就等来了,等来了这个重逢的日子。你一定很疑惑吧,对你来说,你从未见过我;对我来说,我们从未分别。”
她将纤细的手轻轻放在我的胸口,感受着我的心跳。
“不用担心哦,在你想要离开之前,我会一直,一直,抱着你的。所以多保持这样一会儿吧。”
“这里是冥界吗?”
她轻笑一声:“当然不是。”
“我得走了,我得继续前进,而且,有人还在等我。”尽管对于这种平静怀念的感觉十分不舍,但我还是做出了这种宣告。
“你当然会这么做了,记住,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永远,永远。”她轻轻地松开我,缓缓地站起,让我平躺在黑暗的深沉物质上。
“能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你吗?”离开之前,我突然想到。
“黑暗深渊之神,卡娜。”
在我的视野沉入黑暗的水面前,在那黑袍之下,我与她的樱色眼睛对视,目光如水,面庞温婉如同寂静的暗月。
在这无尽的下沉过程中,连时间也被忘却,终于,在这片深渊的尽头,我看见了一条边界,一道屏障。接近这堵看不见的墙,一个伟大的存在自另一边缓缓现身,笼罩在茫茫黑雾里,只隐隐约约地能看见银光闪闪,黑暗的物质时不时如液体般从祂身上流下。伟岸的存在沉默着,慢慢地向我伸出了手,不,那真的是手吗?
我只知道,我们接触到了彼此,我猛地醒来,发现自己正在惩戒之神教会的医务室里,躺在床上,我的同伴多罗茜正担心地看着我,两位黑夜猎人也守候在床边,还有莉莉娅小姐——大概是作为医生被叫过来的,这个小镇上可能除了她没有其他专业的医生。
“你终于醒了啊,大家可担心了。”莉莉娅说。
“我昏迷了有多久?”
莉莉娅看向多罗茜,后者说:“大概一个小时”
“你知道吗?你现在的状态可奇怪了,不仅我找不出什么问题,简直是状态奇佳,力量充沛。还有,我粗略地检查了一下,你的肌肉骨骼分布与一般的人类有一些微妙的不同。”莉莉娅继续说。
“嗯。”我敷衍道。
眼下在我脑海中盘旋最大的念头,是名为卡娜的深渊之神,说实话我没感受到她与深渊教会之间有任何联系,凭直觉来说我也不觉得她是坏人,或者说邪神。说不定深渊教会只是假借她之名行恶,又或者他们的所谓深渊并不是指同一样东西。目前所得的信息过少,深渊教团真面目仍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喂,你在听吗,大家都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你有没有头绪啊。”
“黑剑找到了它的新主人。”这时“铁面具”发言了。
我想向他们介绍我的所见所闻,但是力量过度充盈的感觉让我十分的烦躁,并且正在愈演愈烈,一种破坏的欲望和愤怒的烧灼感涌上我的心头。
“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医生说你现在力量充沛,跟我到训练场练一练吧。”安德烈说。
“......安德烈,你在想什么!”安娜惊呼起来。
无视了“霜刃”的发言,“铁面具”继续说:“你是黑剑的新主人,黑骑士的继承者,未来可能会成为下一任圣徒,到训练场来,我要看看你的成色。”
“我没有在问你的意见,给我过来!”离开前他放下一句狠话。
剩下的三人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反应。
“......行吧,你自找的。”我从床上起身,三人担心我们两个,也跟了过去。
夯土场地上,两个身影互相面对着对方,在相隔十米的距离上站定。
“你准备好了吗。”
我没有回答,默默地召唤出了黑剑,双脚一前一后站定,两手握剑,竖直置于胸前。
“很好。”
“铁面具”的手指在他的战棍上浮动,最后握紧,全身的肌肉紧绷起来。随着他的动作,红色的血气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显然是进入了某种强化状态,应该叫二档?还是凭神?。还没等我思考这个问题,他开始压低身形,明显是突进的前置动作,果不其然,他向我笔直冲来,高举战棍显然是要给我重重一击。
我用剑身吃下这一击,并将攻击偏移开,引导向我的侧下方,就我想趁着他的破绽予以还击时,第一轮攻击失败的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继续突进,一个铁山靠用身体将我撞开,并顺势收回了战棍失控的势头。紧接着继续压制,挥出快速的二连击,战棍与空气摩擦发出危险的呼呼声。我用剑将其尽数接下,又迎来了他更密集的打击,用攻击应对防御,也用攻击应对攻击,不断将自身置于险地,这就是他的战斗风格。
真烦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用一招定胜负吧,我想。在他一连串的连招末尾,我故意卖出一个破绽,他抓住机会使用了力大势沉的回转一击。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下结结实实的命中了我的左手,并将我的手指锤得不成样子,但是我用手掌剩下完好的部分控制住了他的战棍头。仍处于错愕当中,双手紧握在战棍上的他没有防御住我接下来一击的可能。
我将魔力注入黑剑,健身上的黑色力量沸腾起来,接着是快速的一刺,洞穿了安德烈的腹部,他倒在地上,血流满地。
“我输了。”他喃喃道,“武艺和精神,我都输了。你那舍身的一击,超越了我的技艺和觉悟,咳咳,你合格了。”
“先别急着死。”我用治疗奇迹治好了我受伤的手和他的巨型伤口,仿佛有看不见的力量把我的手扭回了原状,他的伤口也快速愈合起来。
“这是?你到底是——”
就是一个黑色的身影冲过来,把坐起的他摁回地上,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考虑到他戴着头盔,换成了抓着铁头盔和领子摇晃起来。是安娜小姐,她对安德烈的担心似乎转化成了愤怒,现在在安德烈本人身上释放出来。
“不是说好!不再这样干!了!吗!”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摇晃)行,行,是我的错。”
“霜刃”安娜拎着“铁面具”安德烈站了起来,愤怒地盯着他头盔上那道缝:“你是不是见到黑剑,故意想找死啊?说!”
“我没有!”见到了安娜愤怒的眼神,他又有些心虚,“有一点。”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安娜的声音染上了哭腔。
“死在吾主的圣物下,我或许就能获得宽恕,大概吧。我心底某处大概是这样想的。”
“那是什么鬼想法。大,大傻瓜,你知不知道有人在乎你啊”
安娜紧紧抱住了他。
许久,安德烈又看向了我:“我确认过了,黑剑在黑骑士手中是一把强大的武器,而在你手中,则像是某种术式,向其注入更多魔力的话就会变得更强大,在刚刚的战斗中你也那么做了。战斗的技法,黑骑士是我们师父的师父,关于他如何将敌人击溃,我们曾听师父详细描述过,你和黑骑士也完全不同。我们不会强求你成为黑骑士的继承者,我要向你道歉。”
“......我不是他的后继者,但我们的道路将会有交汇之处。我不会成为你们的一员,但可以预见我们未来会有很多共事的时候。”
刚刚说完这句话,一股强烈的撕裂崩裂感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痛苦地跪地,无数条银色的锁链从我的体内伸出,将我的全身包裹起来,它们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套银白色的战甲,它给人的感觉介于机械与生物之间,洁白光滑的表面看不出锁链的影子,与其说是盔甲,不如说是全包覆的外骨骼。
若是在平时,我一定会好好欣赏一番自己的造型,但是此刻,巨大的危机感向我袭来——自醒来开始被我压制住的破坏冲动,现在终于要爆发了,之前的战斗那轻微的发泄并没有让情况好转。
“别过来!”我喝止住想要上前查看我情况的众人。
“你还好吗?”多罗茜担心地问我,“难道是新获取的力量暴走了?”
“......对,没错。别担心,我想到解决办法了——但是别靠过来!”一个危险的想法从我脑海中冒了出来,就像是这个念头本身正在引导我一样,我心头一紧,下定决心,显现出黑剑,抓住剑刃,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科尔,不要!”她没有听劝,舍身向我扑来。
但是作为战士,我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在她撞上我的前一刻,剑已经连带着铠甲贯穿了我的胸膛,殷红的鲜血洒满了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