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您在说什么?那场事故后来我也调查过,完全就是一场意外,是大雨导致的山体滑坡,完全是自然因素。难道,难道还有隐情?”多罗茜的话语因激动而颤抖。
“你先别着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对你冲击有些大,但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想要找到痕迹还是很困难的。”卡斯灭的声音平静而又沉稳。
古龙收养的魔女强行压下内心的翻腾:“好,您请说。”
巫妖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给她留足准备的空间:“......第一种推测,和你自己的调查结果一样,是自然灾害导致的。第二种,传承了这么多代后,这些古龙后裔的龙血脉变得非常稀薄,要想增大血脉觉醒的可能——”
“杀死其他后裔,只留下一人。”多罗茜亲口说出了那个残酷的方法。
“对,就是这样,但是对方这样做的动机仍然不明,可能是想夺取古龙之力吧。”
一股刺骨的寒意爬上了我的背脊,紧接着是翻腾的怒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我和多罗茜看着彼此的眼睛,确信对方也想到了相同的事,莉莉娅则一脸担心地看着我们两个。
“深渊教团——”
异口同声。
在我目前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里,专注于想要获取这种古老传承力量的就只有这个组织。人体实验,暗杀,他们还用了哪些惨无人道的手段?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究竟摧残了多少无辜的人?
愤怒,对不公不义的愤怒,这种惩戒之神青睐,又令祂为之悲伤的感情,现在正在我脑海中怒啸着。
“等等,我还没说第三种,也是我认为可能性最大的一种:他们的确针对你的父母展开过行动,但是没有成功。你的父母为了避开这些危险分子,选择了全家一起逃亡,而令那些不择手段的恶人也没想到的是,因为自然条件马车发生了意外,最有可能觉醒血脉的你,又阴差阳错地被一位有名的古龙收养,使他们彻底失去了下手的机会。”
“......的确,虽然那时我还小,记不太清,但是父母的确是没告诉我原因就带着我一起出了远门。也就是说深渊教团仍然是间接的凶手,我要追猎他们的原因又多了一个。”多罗茜稍微冷静了一点。
“这就是我根据线索推测出的全部三种可能性了。”卡斯灭平静地说,像是在等待多罗茜后续的反应。
“请帮我觉醒血脉吧!过去我的追查完全没有结果,为了猎杀这些罪大恶极之人,我需要血脉的力量!请帮帮我!求您了!”多罗茜用很坚定的声音说着,并90°向对方鞠躬。
“诶!别别别!我当然想帮,可是这事不在我会的领域里啊,小姑娘。”没有血肉的骷髅也露出了慌张的神情,抓住多罗茜的肩膀将她扶起,“关于复仇的事情你不用心急,现在的你已经足够优秀足够强大了,按照原来的节奏慢慢变强就好。至于你的敌人,根据我的调查,近几年来他们越来越活跃,行动越来越大但,踪迹越来越不加掩饰,想必浮出水面的时间已经近了,你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况且他们那些惨无人道的行径树敌甚众,愿意帮助你的人应该有很多,比起寻找敌人,你应该先寻找朋友,比如你身边这两位,他们肯定多多少少愿意帮助你,不是吗?”
听完长辈的教诲,多罗茜也意识到自己刚刚是被冲昏了头脑:“您说的对......”
“至于如何激发血脉,你的这两位朋友,一位是圣树的神使,一位是血族的医生,他们也许会给出比我更有价值的建议,来问问他们吧。”巫妖用温柔的语气说。
面对温和又具有压迫感的卡斯灭老先生,莉莉娅她显然有些紧张:“我......我想,找到能与血脉共鸣,也就是带有古龙力量的物品或场所,应该,可能就能活化血脉。”
我思考一番,身体内与生命相关的神力稍稍运作,默默地感受了一下这种力量的各种功能,最终想出来一个方案。
“多罗茜,可以把手给我吗?”
“啊,好的。”她没有多想就伸出了自己的芊芊玉手。
我轻轻地握住那只手,回想起自己用生命神力治疗他人时,感知他人身体的感觉。将我的感应,与她的生命力也就是魔力,进行同调。
我像是进入了一片澄澈的湖泊,在清澈温暖的湖水中漫无目的地探索着。忽然,我感受到一股古老而又深远的力量,就像是湖底沉没的宝藏。潜入水底,我触碰到它,却无法撼动它分毫,于是我改变策略,转而缓缓地向内注入魔力。这次有了一些反应,而似乎触发了身体的防御机制,之后的魔力都被阻隔开来。
暂时是想不出方法,我松开多罗茜的手,睁开眼睛,只见她满脸通红,眼神躲闪,我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你还好吗?”短暂的沉默后,我率先开口了。
“我......没事。好像有一点效果了。”她依然不正眼看我。
“这就是我目前的极限了,再继续下去我觉得会有危险,还是等以后另找办法吧。”我也侧过头去,有点不好意思。
这时卡斯灭老先生出声缓解了这尴尬的气氛“哦呀,看来目前是没辙了,你还是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把这事先放一边吧。我这次的主要任务算是完成了,你们还有什么想向老夫讨教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此时,莉莉娅着急地喊住了他:“老先生,你,你是一位厉害的死灵法师对吧,我现在的这种状况,你有什么办法吗?”
“唉,其实我也料到你会问这个问题,你身上同时拥有血族和不死生物的特征。血族和不死族的结合,这仿佛悖论般的存在,想必你自己也知道,就算是血族和死灵法师们的学术前沿也无法参透你体质的奥秘,更何况我这样一个不做研究很久的老古董呢。”
“这,这样啊......”虽说是意料之中,但她仍然感到失落。
“你也不用那么绝望,你的体质既然是由复活初代真祖的研究所造成的,那么就代表了一种崭新的可能性——不死生物也享有生命之神的福祉,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很多被视为铁律的东西将被推翻。”
“老先生你是认真的吗?这怎么可能——”
“以旧理论为基础的新理论发现,往往伴随着对旧理论的纠正和重新理解,如果你活得和我一样久,就知道这是正常现象。”智慧老者的话语平静而深沉,仿佛他所诉说的即是真相。
“要真是这样,那我不就没有机会摆脱不死族的......算了,这样也挺好,反正我也没什么理由需要回到血族那边。”莉莉娅低下头。
就我这段时间对她的理解,莉莉娅不像是会在乎贵族地位和权力的这种人,和她的亲人,主要是母亲的关系也不太好,但我总觉得她的心底仍然怀念着自己的故乡。“没有理由”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不要再想回家的事。
“往好处想,莉莉娅。荣光镇上的大家都很感谢你,在乎你。还有你的叔叔一直陪伴你到今天。”我说,“当然还有我们俩个朋友。大家都认为你是个很好的人,血族那边因为你的不死族身份而放逐你是他们的损失,终有一天他们会意识到这一点的。”
“......嗯。”莉莉娅沉默许久,终于回应了一声,又开始想她的心事,但是似乎心情好了一点。
“小伙子说的对,也许你永远忘不了过去家乡那些人对你的冰冷无情,但你现在已经获得了更多人的认可,自信一点吧,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来,抬起头”骷髅的一双骨头手缓缓地托起了莉莉娅的脸颊,就像是一位温柔的长辈。
多罗茜也来到她身后,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们,你们干什么啊,用不着这么安慰我啦。”她低下身子从二人身边逃开,背对着我们,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我明确捕捉到她的眼眶湿润了。
要是当初莉莉娅把大门关好,现在她在我们心中的形象应该更......诶。
魔女小姐看到她那可爱的反应,忍不住捂住嘴轻笑了几声。
这时,卡斯灭严肃的声音打破了宁静:“那边的两位小友,如果有什么事情想找老头子我,可以明着来,这样偷偷摸摸的是不是有点有失礼数?”
“诶,抱歉抱歉,我们只是不想打扰你们的气氛罢了。”“霜刃”安娜塔西亚微笑着从墙边走出来,身后跟着安德烈老兄。
带着铁头盔的男人解释说:“我们接到汇报说:镇上有个可疑的巫妖,所以我们就来查看情况了。不过现在看来我们这大概是多此一举,如果打扰到你们,请接受我们的道歉。”
“哎,老夫我就这么像危险人物吗?”他无奈地说。
看上确实有点危险,不过实际接触起来是个温和的好人。
“行了,确认了没有危险就赶紧走吧,正好我也要离——等等。”正当他准备从自己打开的空间裂缝里离开时,他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你们两个也是罪与罚之主麾下的战士吧,看见你们我才想起来,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们的圣徒。”
“是说我吗?”毫无来由,但我觉得接下来我会听到非常重要的信息。
巫妖将他那羊的骷髅头颅转过来:“原来你就是那个‘黑剑的真正主人’吗。”
虽然羊头骨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但我还是明显地感受到他正重新仔细打量着我。
“罪与罚之主竟然选择了这样一个存在,看来事情可能会比老头子我预料中要严重的多。不过在聊正事前我得说一句,光看外在你和尼古拉斯·奥德莱是一点都不像啊。”
“尼古拉斯·奥德莱?”
“尼古拉斯·奥德莱是黑骑士的真名,他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才成为惩戒之神的圣徒,在那之后他抛弃了本来的身份,从不在他人面前脱下盔甲便是为了隐藏过去的身份。”老巫妖向我们解释说。
“您是认真的吗?那可是黑骑士一直与之对抗的莱昂帝国的战争英雄的名字啊,而且黑骑士活跃的时候,那人已经死——啊。”话说到一半,安德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正是如此,黑骑士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转而对抗他效忠了大半辈子的帝国,我和他有一面之缘,有幸见到了他的真容,所以得知了真相。不过我们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就不多展开了。”
说完他顿了一顿,像是给人在刚刚的冲击性事实过后准备下一个信息的时间。
“很久以前,受不公与不义所害的人们寻求复仇,罪与罚之主,也就是后来世称惩戒之神的旧神回应了他们的悲伤与怒火,成为寻求正义复仇着的保护神,受赐力量的人成为祂的战士,因为彼此共有的对不公不义的憎恨而走到一起,互相协助完成对方的使命,这就是惩戒之神教会的前身。但是罪与罚之主并不仅仅只代表着义愤,有着复仇的另一面——祂也是疯狂与破坏的神明,那份滔天怒火一旦释放,恐怕会燃尽世间万物吧。对这病态的另一面的崇拜,形成了另一个疯狂的群体,他们渴求着毁灭,对一切进行复仇。一开始这些狂人也只是造成小规模的混乱与杀戮,但逐渐地他们的崇拜成为了扭曲的信仰,狂人也形成了组织。成为神明血泪一部分的他们,自然得不到恩典,于是他们便展开亵渎的仪式,妄图获取神明的力量。这些人就是后来的深渊教团,你们将要面对的敌人。他们那扭曲的信仰本来吸引不到信众,一直都是一个小规模的组织,然而最近我在调查马车事故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的活动规模扩大了很多。因此,作为神明的圣徒和战士,惩戒之神教会需要开始注意这些暗影的另一面——同源的敌人了。”
“传说的前半部分我是知道的啦,但是后半关于深渊教团那部分真的是一点都没听过呢。同源什么的,您是很仔细调查过他们吗?”安娜小姐说。
卡斯灭看着她的脸回答:“不,很久很久以前,我也向罪与罚之主寻求过力量,所以知道这些。”
“原来您是前辈吗?就算您说的是真的,可是这教会的情况想必您也知道,我们现在是半官方的执法组织,以个人的名义调查还好,要调动组织的力量恐怕有些困难。”安娜苦笑着表达了难处。
“......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正好我们也从抓到的那几个强盗嘴里问出了点东西,师父就在米尔格尔,我们把这些事向她汇报,让她定夺吧。”头盔里传来了沉闷的声音。
“呵,我本以为圣徒会在教团里拥有很大的影响力,现在看来他似乎还没得到承认。”巫妖看向我这边,又将头转回去,“还是说组织偏离神明的道路已经很远了?”
此话一出,我们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之前没有的压迫感,仿佛一位身经百战的老战士。
“我本就不是圣徒,没有影响力也正常。”我试图替惩戒之神教诲的人解释。
“不是圣徒?亮出你的剑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卡斯灭突然以严厉而洪亮的声音向我提出了要求。
我召唤出了黑剑,本以为这会演变成一场战斗,但他只是在那里仔细端详着我。
“不是圣徒?现在亮出剑的你就仿佛罪与罚之主的化身,全身都散发着祂的力量,还说你不是圣徒?惩戒之神不会选择偏离祂道路的人,难道你不憎恶丑恶者的暴行,不因不公不义在世上大行其道而愤怒?我从你的眼睛里能看到那种烈火,承认吧,你就是圣徒。”他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毫无反驳的余地,我的性格的确和这位神明很契合,也不知道是本来如此,还是被神明们修改过。
看见我的反应,他的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温和:“请原谅我的咄咄逼人,但想必你也意识到了我所言非虚。我并非期望你这位年轻人的背负上什么沉重的使命,而是认为让你随心所动即可,你自会决定自己应做的事。”
语毕,巫妖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晚霞,想起百年之前,他与黑骑士见面的那个日出的清晨,天空也是相近的颜色。
日出时分,趁着大多数人还没有醒来,苍老的骑士来到战友的坟前祭奠他们。他罕见地脱下了头盔,露出他那衰老,而又布满伤痕的面容——其中大多是在他年轻时候留下的,那时候他还常常对人说:这是他为帝国服役的光荣勋章。
别误会,在他心中,他从来没有背叛他心爱的国家,只是效忠对象从属于皇帝的莱昂,到属于人民的莱昂。年轻的他以为让帝国强大,版图扩张,帝国人民就会过上更好的生活,可事实证明他错了,帝国强大,贵族与官僚们越发奢侈和腐败,为帝国效力的百姓们却仍然过着清苦的生活,更不要说那些被帝国掠夺过的区域了。很可惜的是,当他意识到这些时,早已时日无多。
此时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他身边,什么也没有做,沉默地站着,可能是在等战士完成他的哀悼,也可能是准备让他先开口。
年迈的骑士缓缓地站起身来,戴上了黑色的头盔:“霍,一位巫妖,我应该跟你没有过节吧,还是说想将我除之后快的那帮人已经病急乱投医,用了偏门的路子请你出山?”
“二者都不是,我是来和你聊聊的。”骷髅的声音平静而沉稳。
“聊聊?可以是可以,不过如果你是打算劝我放弃一些坚持的东西,那么还是请你省些口舌吧。”
“放心,我只想知道你在做某些事时的真实想法。”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呢?战后,我这几年做的事还真挺多的,年纪大了忘了一些也说不定。”
“这件事你一定不会忘,因为这就是你这几年来一直在忙的事情。教团本来是复仇者们在寻求伸张正义的路上互帮互助的地方,你却把它打造成一个执法组织,除了吸纳大量没有信仰心的新人以外,你还获取了大量根本不赞同我们理念的势力的支持。你就不怕教会成为权贵们的傀儡吗?”巫妖发出了严肃的质问。
黑骑士叹了口气说:“失敬,你原来是教团的前辈吗。诶,我一直觉得我的行为会受到教团中他人反对,可是大概因为此前我圣徒的名声实在太过响亮,并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的确,我自己也考虑过这种可能,但一想到这样能阻止多少惨剧的发生,让多少冤魂得以安息,我就还是这样做了。”
“若你心意已决,那我便没有插嘴的余地,继续放手去做吧。那么,我们就此别过,愿罪与罚之主保佑你的理念不受玷污,再见。”
战士苦笑:“我倒是觉得我以身体的状况,大概不会再有下次了,在这最后一点时间里,我要为圣剑寻找一个地方,让它等待它真正的主人。”
“真正的主人?”
“对,黑剑在我手里只是剑而已,而在它真正的主人手中它将有机会展现出真正的姿态。”
说完这话,二人沉默良久。朝霞将两人的身影染成了红色。
“收下我的祝福吧,虽然不能延缓你的衰老,但是能阻止它夺走你的力量。”
“死灵法术吗?喂喂,我可不打算死后不得安宁,算了,那么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吧。”
巫妖没有再开口,缓缓地从他打开的空间裂缝中离开。
他看见骑士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抬头欣赏美丽的朝霞。
从思绪中回到现在,环顾面前的这几人。
“新一代的圣徒,年轻的战士们,去自己开辟通向未来的道路吧,愿罪与罚之主祝福你们。”
说完,他便从空间裂口离开,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