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娅要求我们给她三天时间后的第二天,我和多罗茜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研究我使用的那些奇迹的原理。原因是魔女小姐说她想进入魔法中但尚未涉及的领域,不过很可惜的是这一整天过去了,多罗茜仍然连个圣光术都放不出来。至于我嘛,刚开始她问的问题我还能凭感觉回答一下,到后面连顶尖学者都理不太清的部分我就更不可能懂了,只能反复施展演示给她看。
一天的结尾,在协助多罗茜将今天的内容与书上进行对比并且总结完失败经验后,我们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抱着进行了一整天脑力活动造成的劳累,沉沉地睡去了。
翌日清晨,我们一致决定放弃和魔法研究死磕,在镇上走走散散心。
“现在回想一下,来到荣光镇上的这几天,嗯......该怎么说呢?惊悚——也不对,说是奇妙的话也太让人担惊受怕了点。”多罗茜双手反剪在脑后,跨着漫不经心的步伐往出镇子的方向走着。
“还是奇妙的成分多一点吧,毕竟都有惊无险。”我说,“不过还真是像我所说的那样,和......来到这个世界的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呢。”
她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我们新认识的那个医生小姑娘,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愣住了,花了一秒钟时间思考这到底是个死亡提问还是真的向我确认,最终,以我对多罗茜的了解还有她们两人之间的友好程度,姑且判定是后者。
“是个缺少关爱的孩子,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发展出那么扭曲的爱好吧。撇除这个秘密,镇上的大家都说她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多罗茜突然停住了,转过身来,对我说:“总觉得我和她在有些地方很像呢,以前的我啊,想要得到大家的喜爱,于是不断地钻研魔法,最后换来的却是同龄人的敬畏和疏远。连师父也好像没有搞明白我到底在想什么,我觉得他大概只是觉得我天生就是学习魔法的料子吧。你觉得呢,我们两个是不是很像?”
原来如此,怪不得在那次心惊胆战的正式会面与摊牌后,多罗茜和莉莉娅的距离反而快速拉近了。
我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和两人相处起来,她们给人的感觉是非常不同的:多罗茜小姐知性又温柔,自从我们认识开始,她一直耐心地引导着我,为我答疑解惑。我能感受到多罗茜的确是热衷于教授他人知识,但这并不是为了取得优越感,而是出于对成为能够教导他人存在的渴望,也许这是由于她对师父“魔法古龙”的憧憬。
多罗茜小姐把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微笑,静静地看着我,就像是在期待我的答案同时又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一样。
那莉莉娅呢?我们结识的时间不长,就我对于她的认知,她就像一座地宫,打开大门一眼望去十分危险,但仔细观察之后可以发现那些“陷阱”只是很唬人而已,甚至根本不是陷阱,其实是为客人提供帮助的其他东西,虽说地宫主人对某些东西的品味十分奇怪。她在医术、炼金术、机械学上的水平都十分卓越,并且都很意外地在三个方向上都没搞出什么名声来,还说是因为她对这些东西没有欲求,还是有些自卑内向的性格导致的呢?
她们两人都有着悲惨的过去,那些类似的记忆各自在她们的性格中造成了不同的影响。只是我该如何回答......
“哎呀,看你一脸认真地想了那么久,不会真的在将我们俩的形象进行仔细对比吧?其实我就是想感叹一下,不是叫你分析我们两个的特点啦。虽然有一些相似的经历,小莉莉娅与我之间的不同可谓天差地别,我们的性格、喜好还有擅长的领域都非常不一样,这我是知道的,你就不用纠结是对我们很相似进行论证,还是列举我们俩之间不同之处进行说明了。”多罗茜笑着说。
感觉被看穿了。
“看你的表情我算是猜中了?真开心啊,这还是我第一次猜到别人正在想什么,可能是我们之间的了解已经变得很深了吧。”她转过身去,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一般人不会对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想这样久吧,我是不是有点奇怪。”我刚才确实是有点想多了。
多罗茜又半仰着转过头来,露出了坏笑:“你不会以为,我刚才的话潜台词是在问你我们两个在你心中的重要程度吧。”
“呃,我......”
我的声音噎在喉咙里,我不否认有这样的因素。
她也意识到自己这话里的某些东西有点明显了——在她快速扭回头之前我就已经看到她的脸颊迅速升温:“我不会叫别人比较两个人的重要性的啦,就像我也不会拿你和缇娜比较。”
“提娜......是你死去好友的名字是吗?”
“对——我们还是继续往前走吧,去呼吸一下森林里的新鲜空气!”她仍然有点慌张的说。
本来,我们应该在这秋高气爽的日子,于这金黄与火红相间的森林中,踩在林间松脆的落叶上漫步,可就当我们正打算好好地放松身心的时候,一种尖锐的感觉从我的血液中涌现出来。
“......有点不对劲,多罗茜你能感受到吗,那边好像有人,有一种危险的感觉。”我停下了脚步,喊住多罗茜。
“感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啊,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我也正有此意。”我点了点头。
“[清风]。”
于是,多罗茜小姐为了不让对方提前发现我们的气息,用风魔法包裹住了我们两个。
“[冰晶之盾]。”
她捧着魔导书又一挥手,几块晶莹剔透的悬浮盾牌出现在我们二人身边。
“走吧!”多罗茜冲我点点头。
我们小心翼翼地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接近那种感觉的来源。很快,我们就远远看见了一片林间的空地,空地上有营火和几个临时搭建的帐篷,看来有人在这里搭建了临时营地。
进一步接近后,我们发现帐篷之间有两个人影正在对峙,其中一人的脚边还躺着几个失去意识的人,他们的穿着像是普通镇民,而站在他们中间提着剑的正是我们所认识的西塞罗·奥拉菲斯,另一边是一个有着散乱黑色短发,穿着灰色斗篷的少女,正夹在我们和西塞罗中间。
“二位,你们来的正好,这家伙是脱离控制的亲卫,非常危险,地上这些人是她的同伙,请助我一臂之力。”等到我们离得足够近的时候,西塞罗才出声请求我们的协助。
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的少女一惊,两手凝聚出血武器分别指着我们和西塞罗。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以前。
几个打扮很普通的人鬼鬼祟祟地走进了一间废弃很久的仓库,在四处张望检查好无人跟踪之后,末尾那个人关上了门,却不知道真正的猎手已经埋伏许久。
“[至高猎杀]。”
生物对恐惧的反应大致可分为三种——加速逃跑、试图反击、以及——僵住。至高猎杀便是利用这个原理用强大的生命力压制对手的战技,虽说不是什么专属技能,但基于其原理,很多亲卫以及高阶血族都会使用这个技能。
许多根血魔法凝结而成的针高速击中了这些人,随着他们的一阵颤抖,所有人都失去了对他们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本想说是不是有人伪装得很好,看来的确是没什么斤两,你们本来是想去和某人会合是不是,带路吧。”西塞罗控制这些人的手段是依靠血魔法,所以说他这完全是在自言自语。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赛罗控制这些人绕开了普通民众,前往这帮可疑分子的营地。
一个黑发红眼的少女地下图拨开帐篷的帘子走出来:“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就启程离——”
那几个被操纵的人扑通几声失去意识倒在地上,而“血月红光”西塞罗则拔出剑与对方对峙。
少女用血凝结出匕首,当机立断率先攻了上去,一秒间他们连续发生了三次交锋,在西塞罗的脸上留下一道红色的划痕——但他是故意的。
“在伤口里留下自己的血液这种做法,还有这种血液熟悉的感觉,看来你也是个亲卫。”看着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少女没有再次进攻上来的想法,他继续说道,“虽然我从没想着和他们打好关系,但是我同事的脸我还是能认全的——而你,我完全没有印象,这些年新被选上的吗?她就派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儿来对付我?”
少女一边警戒着他接下来的攻击,一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无冤无仇,,我们这些人只是路过的佣兵而已,此前也许为雇主办事的时候不慎得罪了您,我在此向您道歉,放我们一马可好?”
“......你不知道吗?亲卫之间是有特殊的感应的,你的战斗方式不像是经过亲卫战士的正规训练,反倒更像是街头小巷里锻炼出来的下三路流派——你究竟是什么人!报上你的所属小队!”西塞罗说着将手指抚上剑锋,血液瞬间在原有基础上形成更长更锋利的红色剑刃,气氛在此刻剑拔弩张。
少女滴下一滴冷汗,沉默着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我们的出现就像落入水中的小石子一样打破了水表面的平衡。
“这是最后通牒,如果你不效忠于真祖,那你是如何成为的亲卫?毋须多言,亮出你的‘纽带’,向我展现你的誓约!”语毕,一顶红色圆环浮现于“血月红光”头顶的正上方,它有着液体的质感,并且就像有自己的生命和意识一般不断地蠕动着。
这顶唤作“纽带”的圆环就是真祖与亲卫之间誓约的证明,它的出现意味着一个亲卫的身体机能正全功率运转——这是他要正式动手的预兆。
见情况不妙,少女当机立断,向侧面跃去,意图逃出我们的包围网。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一条锁链迅速从我手中飞出,拴住了她的小腿。
几乎在我牵制住敌人的同时,西塞罗用他的长剑竖直画出一轮血红的弯月,那血红的刀刃在他以鲜血铺就的领域里飞行,势头不但没有随距离减弱,反而不断增强,抵达少女面前时已经成为一轮巨型的月亮——这时我们才明白他称号的来由。
黑发少女见已来不及闪躲,急忙用血液构成护盾,但那血刃如若无物般切开了护盾,斩断了她的左臂,在完成它的任务后又迅速消失,像是被他的主人回收了能量。
“[岩壁]、[地刺]、[太阳之印]、[疾风]!”这时魔女小姐也完成了她的组合魔法。
一个有着尖刺岩石外壳的大型炮弹就这样快速向身份不明的亲卫飞去,这样的多重咏唱很显然消耗了多罗茜大部分的专注力,豆大的汗珠从她的脸颊上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随着魔法的爆炸,冲击波和破片向我们袭来,我展开金色的护盾将多罗茜护在身后,西塞罗则轻巧地用长剑将飞来的石块尽数弹飞,热浪和冲击波好像对他没有什么影响。烟尘散开,露出后面被撕开一个大口子的鲜血护盾,浑身是惨烈的伤口和鲜血,有着黑色散乱短发与红色眼睛的少女此时正一边踉跄着站起一边用右手捂着左臂的断口,但是那断口已经没有鲜血流出,甚至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其实我并不想杀你。”西塞罗说道,“如果你现在投降,乖乖交代关于你自己的信息,我甚至可以帮你在血族里争取到一个合法的身份。”
“哈啊......‘血月红光’名不虚传,一点胜算也没有......但是那种事情我可做不到,还有人在等我回去呢!”趁着说话的这点时间,黑发少女治愈了身上除了断臂以外其他较严重的伤口。
“诶......没想到啊,现如今,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我还是放不下为那个人效力的职责——对不住了。”
西塞罗的气势自他亮出“纽带”之后再次暴增,他攥紧了左手高举在身前,一滴血液从指缝间留下,在它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鲜血领域]快速地扩张,刹那间就将整个战场包围在内。
黑发少女半蹲下身子蓄积着力量,左手临时用血液生成一条镰刃状手臂。
此时,看着同伴与其交锋,我也决定不能这样干看着,得派上自己的用场。
就当西塞罗已经高速逼近到距离她5米以内时,少女用镰刀臂迅速砍断了自己那条被锁链牵扯住的腿,蓄积了许多力量的右手在她身前爆炸,将她整个人吹飞出去。
就在少女以为自己即将成功脱离战场之时,几条银色的锁链瞬间出现,牵制住了她的躯干,然而,比起脱离失败,更让她感到惊恐的是锁链另一端传来的反应,西塞罗没有被血爆阻滞的进攻势头也在此刻因为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吸引而停了下来,在场所有人都看着我的方向,屏住了呼吸。
我能体会,束缚于身上千万种[罪孽]的沉重。
我能感受,滚烫而锐利的[怒火]重塑了我银色利刃状的骨骼。
我还记得,已然消逝的战士们遗留在此世上漆黑的[痕迹]。
没等我习惯控制住这种感觉,黑发少女当机立断,将整个身体引爆,只保留头部,飞入树林中。
......直到这次正式的发动它,我才意识到我并不是穿上了[罪缠银铠],而是与其融为一体,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突然脱力,半跪在地上,两眼一黑。
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来到了深渊之中,身处于一个黑暗漩涡的外围,漩涡的正中心有什么正在牵引着我,将我向它拉去,可有一道透明的屏障保护了我,使我屹立在原地。
“诶,你这样使用力量可是会被力量吞噬的啊,不过还好有我在。”
“卡娜小姐,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使用不正确的方法,就会被同化为力量的一部分,等你找到了正确的方法,就能将它变为你的一部分。”她轻轻的捧住我的脸,在我的额头楼上温柔地留下一个吻,“我已经设下了封印,你不使用正确的方法就无法使用这种力量。”
“......为什么是吻?”惊讶、害羞、心动,不同的感情混杂在一起,在我心中缠绕。
“傻瓜,封印一开始就设好了,刚刚的只是我给你的一个小礼物,就算设下了封印,我觉得以你的性子来说,还是有很大可能强行突破的,不过别担心,到时候就再次尽情地依赖我吧。”她后退一步,微笑地向我挥挥手,我的意识逐渐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世界。
“对了,我送你那个小空间你喜欢吗?要好好地使用哦。”
等我醒来的时候,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但是我身上的兵装已经解除了。白发红眼的贵族剑士和深紫色头发的魔女正站在我身旁一脸担心地看着我。
“小伙子你还好吗?”
“抱歉,因为我多此一举,让她逃掉了。”
“没事,至少我们抓到了这些人,应该能问出不少对我们有用的情报,况且那孩子不像是坏人,以我的直觉来看更像是有什么把柄被抓住了。”西塞罗说着看向那颗脑袋被炸飞的方向。
“对我们有用的情报?”多罗茜疑惑。
“之前情况紧急没向你们说明,来,看看这些人身上藏着的信物。”
“......深渊教团。”
“虽然这帮敌视一切的疯子的人员构成这几年来越来越鱼龙混杂,但刚刚那个小姑娘给人的感觉既不像他们的核心成员也不像为了利益而掺和进去的那种人,大概是被迫卷入其中的普通人吧,他们是怎么制造出接近亲卫的存在,这点十分让人在意呢,她与真正亲卫的差别就只剩与真祖的契约了。”
“可我觉得她与西塞罗先生你的差距非常之大啊?”我说。
“有没有‘纽带’差别就是这样大。而且亲卫之间也有实力的差距,我离岗之前可是第三队队长——不知道他们让谁接替了我的位置......”西塞罗·欧拉菲斯托着下巴稍稍回忆起了往事。
“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西塞罗回过神来说:“他们就交给我吧,虽然不是我的强项,但是怎么让人把该吐的信息吐出来我还是记得的,混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我会告知你们。”
“......西塞罗先生,我和这帮混蛋的过结好像没有对您说过吧。您的消息真灵通呢,这就是亲卫的实力吗?”
“多谢你的夸奖,多罗茜小姐。啊,有件事我得谢谢你们。我知道,莉莉娅这孩子有一些异于常人的‘爱好’,谢谢你们包容并和这样的她成为朋友。”
“虽然有些吓人,但她实际上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我是这样认为的。”我诚恳地道出心中所想。
“是吗,我也这么觉得。你们先走吧,等我的消息。”
等到侄女的两位朋友走远后,西塞罗轻叹一声:“在心底的某处,我仍为自己的身份感到骄傲......吗?”
他掏出一个圆筒状的通讯装置,扭动一端的旋钮至合适位置,这是血族亲卫内部用的特殊通讯设备。
“这里是‘信鸽’,请讲。”那一端传来了声音。
“皮尔森,是我,我有重要的事要汇报。”
“三,三队长!您要回来了吗!真祖大人一直为您留了位置——”
“不,我这次只是要上报一些发现而已。”
“噢,噢,这样啊,抱歉,我太激动了,您请讲,真祖大人,您,您何时来的?对,没错,是三队长的通讯。您要亲自和他通话吗?好!我明白了!不会打扰二位!”
“喂,听得见吗,我感受到久违的熟悉信号就跑过来了,真是是好久不见了呢,有想我吗?小西塞罗?”一个轻快的女声从听筒中传出。
“真祖大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汇报,您愿意亲自聆听当然是最好的。”西塞罗强压住心中翻涌的感情,平静地说。
“别这么见外嘛,我们可是家人,我想多和你聊会儿天,行不行?”
“这次我在荣光镇附近发现了一名——”
“西塞罗。”
“......”
见气氛有些不太对,通话那头的另一个声音主动提出离开:“您们二位大人聊吧,请容属下规避一下。”
房间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传来。
“西塞罗,那件事情,你还没有释怀吗?也对,他是如同你兄弟一样的存在,怎么可能就这样忘掉。西塞罗,妈妈也许真的做了很多错事,但这件事真的不是我想要的结果,能不能拜托你,就算只有一次也好,再叫我一声母亲吧。”通话那头的声音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
“真祖大人,您是如同所有血族母亲般的存在,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血族着想,没有认错的理由。我只是个幸运过了头,被您捡到的孤儿,没有称您为母亲的资格。您对我的养育之恩我绝不会忘记,但现在您身边有忠诚的骑士守护着,并不需要我来横插一脚,当初您给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请允许我继续执行任务吧。”西塞罗的声音中听不出感情。
“当初卡特莉娜的部下是擅自行动,并不是她的授意,请你不要怪罪她。”
“我知道,是您阻止了她,否则她就直接带着一队来取我向上人头了,再次感谢您的恩情。”
“......说正事吧。”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徒劳之后,罗丽娜轻柔的声音变得生硬冷漠起来。
“我在荣光镇发现一名没有‘纽带’不受控制的亲卫,她为深渊教团做事。”
“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人去调查的,放心,不会打扰到你们两个。”
“请原谅属下的僭越——这种存在的出现是否已经在您的预见范围之内?”
“......如果我如实回答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否会接近当初一点?”
令人烦躁的沉默。
良久,西塞罗开口了:“如果您认为这不是属下必须知道的东西,我无条件服从您的决定。”
“西塞罗,不管你怎么想,我始终将你视如己出,我从来都不是为了让你成为亲卫才——”
“真祖大人,您似乎误会了我,我对您的感情也从未改变过,只是在那次事件之后,我意识到,您需要为更伟大的目标,为整个血族的未来负责。我这样的人留在您身边只会妨碍到您,所以我做出了现在这样的选择。”
“怎么可能妨碍——”脱口而出的话语就这样在空气中停滞。
“那么我的报告就到这里。谨记血之荣耀。”
通话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罗丽娜的手无力地垂下,差点就没有握住通讯装置:“更伟大的目标,为了血族?是那样就好了。”
她强忍住胸口传来的绞痛,将把装置捏碎的冲动压制了下去。良久,她长舒一口气,抬头看向房间里的吊灯。
“为了血族......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妈妈,我这样做,究竟值不值得?要是你还在的话就可以告诉我了......”
在房间门口待命的“信鸽”内心忐忑地等待着,身着由神圣血红色饰带装点的黑色大衣,披着兜帽短斗篷,头带黑色的纱巾和覆面面具,这身威严的制服代表着他们是真祖的耳目与手足,是大贵族见了也要心惊胆战的存在,此刻他却在担心母子之间的家务事。
漫长的等待随着木质房门吱呀一声而终结,身高矮魁梧的他半个头,却浑身散发着神圣与威严气息的真祖大人走了出来,此刻,她褪去了方才的温情,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血族至高无上统治者的冷酷无情,应该说这才是她作为一位君主的常态。
“拿回去吧,继续你的工作。”真祖正视着前方,用手将装置递给了站在她身旁的亲卫。
“......有什么需要属下传达的命令吗?”
“没有。”
“是,谨记血之荣耀。”
在另一边,西塞罗沉默地伫立着,望着手中通话装置的眼神悲伤而又怀念。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决定是时候将地上昏迷不醒有点被刚才的战斗波及的几名深渊教团成员挪个地方。
就在这时,装置又响了起来。
就在他准备向那一头的声音服软的时候,却发现接入的是一个更熟悉的信号——玛丽安·蕾尔·卡利欧斯,卡利欧斯公爵家的女家主,现任渡鸦公爵,莉莉娅的母亲,他现在名义上的指挥者,那个曾经与他和伊格之间青梅竹马,在丈夫死后愈发陌生的女人。
“玛丽安,虽说我估摸着已经快到定期通讯的时间了,但是我刚刚向‘那边’汇报完事情,在这个时间点你发起通话,都让我怀疑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哈哈。”西塞罗勉强装出轻松的语气。
“西塞罗·奥拉菲斯,我找你是有正事要说。”对方似乎没有心情和他说笑。
“......你难道不好奇我和我们的真祖大人说了什么吗?”
“那个女人和你说上话了?!”玛丽安显然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了镇定,“亲卫向伟大真祖的汇报,我没资格听,你们母子之间的家务事,我没兴趣管,说我的事情吧。”
“玛丽安,如过你想知道,我完全可以告诉你,从那时起,她就默许了——”
“不必了,我不想接受她假惺惺的恩惠,你不用在这里为她开脱。”西塞罗的话被斩钉截铁地打断了,“那个精灵的神使已经到你这里有段时间了吧,你见过他没有?”
“已经见过了,事实上,莉莉娅已经和他以及那个‘古龙魔女’成为了朋友。”
“是吗......这倒是超出了我的预料,不如说这样更好。莉莉娅她,最近还好吗?”
“因为交到新朋友的缘故,她好像已经准备把自己的不良习惯改掉了,总的来说一切都在变好。”
“你是说她不再摆弄那些药水和发明了?其实炼金术作为爱好也挺不错的,不过找到新的方向也好,不要像我一样只能被迫留在过去之中。”
西塞罗沉默了片刻后,他还是打算替莉莉娅隐瞒那个难以启齿的事实。
“对了,你为什么会突然问圣树神使的事情?是研究取得新进展需要圣树神力的帮助吗?”
“差不多是这样吧。”玛丽安答道。
“需要我把你介绍给他吗?”
“不,没有这个必要,按照这个势头,到时候他自然会成为我的助力。”她干脆地拒绝了。
“你就这样确定吗?”西塞罗再次向她确认。
“对,我很确定。”斩钉截铁的答复。
不知为何,为了没有血缘的亲人而离开同样没有血缘的母亲之人,发现这个被他视作亲妹妹的人此刻变得有点陌生。
“......我本来一直以为,你是想完成伊格生前的研究,为他正名,一直以来都没有确认过你真正的想法——我发现自己开始搞不懂你了,玛丽安,你究竟在谋划些什么?是你连我也不愿意告诉还是仅仅是我想多了。”西塞罗向自己的青梅竹马发出了质问。
“这是我的一句忠告: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最好都留在荣光镇——这不仅是为了你着想,同样也是为了莉莉娅。”
听到这里,剑士的声音开始久违地掺杂了一丝愠怒:“玛丽安,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我身上是有哪点不让你信任了?还说你是为了莉莉娅,你有多久没自己和你的亲女儿说过话了!?我没记错的话是自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就一直这样了吧。你究竟在忙些什么,连你的至亲也不能知道?”
那头的声音迟疑了一会儿,仍然避开了这个话题:“我......我知道你为了帮助我放弃了许多重要的东西,这让我一直以来都十分愧疚,请你放心,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不仅我的女儿能恢复她应有的待遇,你也一定能作为血族的功臣回到母亲身边。再信任我最后一次吧,你的母亲若是知道了也会赞同让你留在那里的。”
西塞罗沉默许久,发现这条由他自己选择的道路前方变得扑朔迷离,长久以来被义愤与失望掩盖住的迷茫此刻终于涌上心头,最终,他还是心软了。
“那,莉莉娅怎么办?要是她决定离开荣光镇呢?我不该跟去吗?”颤抖的声音从亲卫的口中说出。
“莉莉娅这孩子一直很厉害,我是知道的,交给她自己吧,届时命运自然会将她召回。嗯,我要说的就这些了,相信这一切的终结很快便会到来,在那之前,你就放下自己身上的重担,好好休个长假吧。”
“......嗯,你也多保重。”
通话结束了,白发的男人沉默着将俘虏拘束起来,接着用一层血液将他们托起,就这样慢悠悠地将他们运回自己的据点。
“我也想过和汉娜在一起远离这一切......”他抬起头,红色的眼睛看向从树叶间渗透而出的天空,“故乡、亲人......这些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你们两个女人都分别策划着什么呢?难道我又要再一次做出那种抉择了吗。”
剑士摩挲着自己的剑柄,收回视线,长呼出一口气,却呼不出他心中的忧虑、纠结、悲伤。
“唉,我的好侄女也该去走自己的路了。长假吗......我倒是也想啊,哈哈。”
有稀疏阳光洒落,和平安宁的林中小道,此刻却令人窒息,仿佛下一刻就要让人迷失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