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旗张怀信凑近领队的百户,说道:
“百户大人,眼前这男人是前些年名震江湖的慎沧浪,千岁爷在一年前那场事变后也没有动他,可以说他一身性命牵扯万家纷争,大人还是谨慎行事。”
“还轮不着你说教,本大人自有分寸。”这名百户依附阉党,连升几品,算是新晋百户,因而以往的朝中要事不甚了解,方才听得手下总旗提醒,虽是略有不满但还是心存余悸,为了挽回颜面,提气说道:
“大胆逆贼慎沧浪,你包庇猫妖,当按暗通逆党论处,不过我百户大人宽宏大量,你若是识相就赶快走人,免你无罪!”
慎沧浪突然想起兜兜煮饭睡着差点把房子烧着的事情,大概是因为一直在逃亡连觉都睡不好吧,想到这,他爱怜地拭去兜兜的眼泪,并把她揽在身后,解下系着长刀的棉绳,立刀于地,眼神重现了昔日的光芒,像是燃烧着熊熊烈火,低吼道:
“要死赶紧死!”
要说这一年光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倒也足够让世人忘却一个曾经的武林盟主慎沧浪,眼下百十来号锦衣卫一听百户大人说缉拿二人赏银百两,便争先恐后地冲了上去,慎沧浪刀不出鞘,即以刀鞘环护格挡,当头一杵正中一人面门,脚下动作也是不停,秋风扫落叶紧接一招斜身翻踢,手上刀鞘更是使得眼花缭乱,令人不辨虚实,尽皆中招。
百户见慎沧浪所出招式皆为回护那个猫妖,只要擒得她慎沧浪便不足为惧,立时喊道:
“结莲花大阵,先捉拿猫妖!”
莲花大阵,以角为单位弧形排开,外角的锦衣卫因排列独特,各个方位相互照应,以最少的人数有效阻拦阵中敌人逃跑,其余锦衣卫在阵中主攻下盘,多以地堂术迅速袭击敌人,也可优先对战特殊敌人,即便寡不敌众,外角锦衣卫最后从各方位突入砍杀,也能最大程度创伤敌人,此阵变化多端,乱而不散,根据战斗需要结成大阵或小阵,大阵四十八角,小阵十六角,十分适合锦衣卫这种小规模集团作战。
不过这种小巷似乎不太利于展开,慎沧浪冷哼一声,拔刀出鞘,只见一道剑气呈环状切出,全队锦衣卫几乎覆灭,剩下几个锦衣卫也不顾百户大人死活,拔腿就跑。百户大人几乎没看清刀刃模样,只觉一阵疼痛,一摸脖颈,鲜血直流,登时倒地而亡。只剩总旗张怀信勉强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方才剑气呼啸而过时,张怀信及时以绣春刀格挡免得一死,他看到了慎沧浪拔刀的瞬间,没错,那是把断刀,却仍发出如此惊人的剑气,此人长期混迹于花楼酒肆,今日临阵一战,还能有如此战力,足见内力之深厚。慎沧浪缓缓走向他,将刀鞘架在张怀信肩上,逼问道:
“为什么要抓这个姑娘?”
“慎大人,咱们是朋友,你先把刀放下,我不会跑的。”
“何出此言?”
“大人听我慢慢说,先回答大人的问题,这姑娘其实是一只猫妖,九千岁命锦衣卫抓捕这只猫妖……”
兜兜害怕地抓住慎沧浪的手,不住地颤抖。
“猫妖,还有魏忠贤那条老狗,这都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大人看没看过,她背后应该有一个曼陀罗花的印记,这是曼陀罗花神的诅咒,但也正因如此,她体内拥有惊人的灵力,九千岁非常想得到她来炼丹以延年增岁,好等到花满楼花魁卿若蝶九尾妖血火候大成,服用以求万岁。”
“卿若蝶居然也是妖。”
“当下世道妖孽横行,大概是阴阳失调,阳气失守,正是动荡混乱之时……”张怀信凑近慎沧浪的耳朵,“改朝换代之际啊!”
是时辽东战事吃紧,国库空虚,而朝中皇帝不理朝政,一心玩弄木匠活儿,魏忠贤大权独揽,打压东林党,阉党势力遍及朝野,树**深,地方百姓赋税沉重,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卖儿卖女盛行,实在活不下去的就会吃观音土,观音土不消化,最后便腹胀而死,流寇聚集,蠢蠢欲动,大明似乎病入膏肓。
“你之前说的朋友是怎么回事?”
“大人有所不知,当下虽是宦官当权,却有另一股力量暗中涌动,臣便为这股力量效命。您知道骆养性吗?这位荫以锦衣卫百户出仕,但他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六扇门门主,臣等均为新帝继位奔波,而这一切的幕后指使便是张嫣张皇后,想来大人心仪这小姑娘,那就必然站在九千岁的对面,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咯。”
慎沧浪看了看张怀信的官服,还是有些怀疑:
“你一个总旗怎么知道这么多?”
张怀信狡黠地笑了一下,回道:
“大人是聪明人,想必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小的或许以后还能有幸与大人共事呢。”
“我知道了。”慎沧浪系好长刀,拉起兜兜离开,去六扇门!
一路上,慎沧浪沉默不语,兜兜忐忑不安,出口问道:
“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得到的回复是沉默。
云聚云散,日照大地,兜兜被突如其来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
“呀,太阳光好刺眼!”
慎沧浪似乎想好了什么似的,转身挡在前面,俯下身子,一本正经地承诺:
“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日,便是我锣鼓通天娶你之时!”
“切,谁信……锣鼓通天,吓死人了。”兜兜嘴上这么说,却忙把头转向一旁,强忍着泪水,因为这句话,承诺了太多。
门三开间,一开两扇,是谓六扇门。
久违了,这扇阴森森的大门。去年今日此门中,可再入门中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这扇充满了阴谋与背叛的门也许是慎沧浪此生最不想再踏进的大门,但造化弄人,为了一个女孩,他只得再次来到这里。
望穿庭中,台上端坐着六扇门门主——骆养性,下面依次是六扇门的六个柱门:火阎王阎三味、机关囚兽姬百炼、魅毒蛇蝎李无容、索命鬼钟流星、魔泡人偶云朵儿,另有一个柱门不在场,不知是谁。门庭的另一面是熟悉的面孔,都是当年与慎沧浪一同进京称雄北方的武林头领,只不过现在所剩无几,慎沧浪不禁喟叹自己当时轻狂冲动,原本在花楼酒肆麻痹了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兜兜察觉到慎沧浪的情感波动,于是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慎沧浪回过神来,冲着兜兜坚强地一笑,对啊,今天是为了兜兜来这里的,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沧浪,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想重出江湖当盟主了吗?虽然现在是我在代理这个残破的北方武林盟主,不过你回来了的话就你当好了,我也乐得清静。”说话者是那天撑花伞的红衣女子梅锁情,江湖名号刀花雨,现代理北方武林盟主。
“沧浪兄。”定心猿缘意上前一揖。慎沧浪读得出他语气中压制的双重情感:缘意本是少林寺僧人,但生性侠义爱好打抱不平,不满寺中繁冗的戒律,带着自己的一众学僧下山闯荡江湖,后十分欣赏慎沧浪精湛的刀法和仗义疏财的性情,和北方群豪一同拜在他的盟旗之下,进京后北方群豪推举慎沧浪做盟主,猛龙过江,强压京城地头蛇,站稳脚跟后选了处风水宝地深宅大院挂了高义薄云天的大匾。那段日子,确是北方武林最鼎盛最逍遥的时光,连南方群豪也难以望其项背。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你若强盛,在西北西南边陲称雄本无大碍,但偏偏要在京城做大,慎沧浪一行人虽是声名大噪,一时问鼎武林,但京城乃天子侧卧之榻,岂容江湖之人酣睡?祸根由此埋下,后朝廷借六扇门之手,利用江湖人士看重家国大义的心理,谋划了一场阴谋。当时正值边军节节败退,辽东仅剩关宁防线维系大明的江山社稷,但孙承宗袁崇焕等悍将仍在,防御本不成问题,可是明廷似乎十分忌惮国内的起义,急于解决京城治安问题,把慎沧浪等盘踞在京城的江湖豪杰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于是散布满洲奴儿威胁边关的谣言,进而鼓动慎沧浪等人为国效力,慎沧浪性情冲动,不顾武林元老们的反对,坚持出关驱除鞑虏。终于,在天启五年十一月,京城江湖门派好手尽出,随高第一同远赴边关,结果抵达最前线宁远后,高第在未通知江湖人等的情况下就率大军仓皇撤退,于是任凭江湖豪杰功夫高强,也终因寡不敌众惨死在满洲奴儿的铁骑下。当时缘意门下的武僧也全员冤死疆场,因此多少对慎沧浪的轻率感到怨忿,但多少次出生入死,也称得上是患难与共的兄弟,是以今日相见,多少恩怨,只怕难以缘意,无法释怀。
“你还真好意思来这里啊,盟主大人?”虚寒不怀好意地说道。
“虚寒,你!”梅锁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怎么,就因为他一意孤行,多少侠义之士枉死辽东,你的师父不也成了宁远的孤魂野鬼了吗,你还要护着他,慎沧浪,我说的有错吗?”
“不是他的错。”梅锁情低头说道。
虚寒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
“早知道你俩有点什么,不过呀,我看人慎沧浪也不领你这个情啊……”
话没说完,梅锁情拂袖撑伞,似要直取虚寒喉咙,但虚寒只是阴森森地笑着,并没有要还手的意思。慎沧浪见状闪到梅锁情面前,一手按住即将撑开的伞骨,看了一眼虚寒,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自为之。”
梅锁情收回花伞,啐道:
“早点说不就得了,非得等人把话说到那个份上……”
“对不起,锁情。”慎沧浪说到。
“就知道说对不起,也不会说点别的。”梅锁情嘴上这样说着,但听到倾慕的男人说服软的话,多少还是有些心花怒放,傲娇地转过身子,正好与兜兜四目相对,不高兴地咬了咬嘴唇,向后靠脚狠狠地跺了一下慎沧浪,毕竟是代理盟主,儿女情长还是放得下的,只是噘着嘴生闷气,应该算是没失了风度。
虚寒,华山师祖的大徒弟,但不知为何未受师祖亲传华山嫡系剑法,而二徒弟反而成了亲传弟子。
台上传来一声咳嗽,张怀信从屏风后走出,清清嗓子说道:
“都说江湖逍遥快活,瞧不上当官的尔虞我诈,我看啊,江湖也不过如此,新仇旧恨,恩恩怨怨,打打杀杀,还是当个小吏,拿朝廷的俸禄,给朝廷办事,上边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分什么好坏善恶,有些人啊,自以为在做对的事……”
“你别挑拨离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是你们六扇门两面不当人,大明朝廷恩将仇报!”缘意怒火中烧道。
“你也明白你们现在的处境吧,九千岁派出锦衣卫到处搜罗你们,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怕是很难度日,现在正值朝中张皇后的势力暗中涌动,而我们六扇门是站在张皇后这边的,至于我们为什么要帮你们,想必你们也知道,六扇门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当然是你们还有利用价值,我们合作的话,肯定会保证你们的安全,毕竟京城锦衣卫有万数之众,任凭你们武功再高,也难以杀出重围,六扇门在朝中地位特殊,保住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至于你们要做什么,接下来要告诉你们,这可是机密,万万不可走漏风声。”张怀信说道。
“我们还没说要答应吧!”梅锁情厉声说道。
“哈哈哈,江湖之士的性情还真是恶劣呢,不过目前的情况看来,你们好像没得选择呢。”张怀信狡黠地说道。
“你们六扇门向来出尔反尔,怎么才能让我们相信你们微薄的诚意呢?”梅锁情无奈地叹气道。
只听铛的一声,一直沉默的骆养性把六扇门门主大印和锦衣卫令牌不轻不重地摔在桌上,说道:
“这两样东西,你们保管,事成之后,再归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