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景不长,后来便是远赴边关,阮妙兮命丧辽东。
慎沧浪好不容易从回忆中拔出身来,看着眼前这个未曾杀死的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魏忠贤轻蔑地笑了笑,说道:
“素闻江湖之人做事讲求规矩,不屑于以众欺寡之事,今日之状,意欲何为?”
“你这半男不女,人不人鬼不鬼的妖孽,收拾你要讲什么规矩?况且你权倾朝野之时滥杀多少无辜,制造了多少冤假错案,污蔑了多少忠臣名将?这是替天行道!”缘意上前一步喝道。
魏忠贤冷哼一声,说道:
“江湖自古就有,因为有庙堂之高,所以才有江湖之远,青天老爷他也管不了皇上,人们才想着江湖自由自在。可惜啊,现如今,武艺越传越粗浅,行侠之人也越来越不仗义,武林的名声怕是要毁在你们这代手里啦!你们摸摸自己的良心说,真的是为民除害才来杀我的吗?如果是,那为什么要和六扇门的人一起来,六扇门不也算半个朝廷的人吗?”
“废话少说,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梅锁情喝道。
魏忠贤鬼魅一笑,袖中送出一团狐火,身上的金镂玉丝即刻化为灰烬,随风散去。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条青蟒盘卧于地,魏忠贤血色全无,浑身笼罩着冰霜之气,朝他伸伸手指便觉刺骨之寒。
张怀信朗声说道:
“今日各位因诚相聚,小人先上为敬!”
只见张怀信身手矫捷,身上的飞鱼服虽有锁子甲固定但仍如疾风一般,他左手扶住刀鞘,右手拔出绣春刀划出一道华丽的圆弧,紧接着向魏忠贤下盘虚晃一刀,双腿使出“登堂入室”,跃至其后上方来上一记倒转翻刺,哪知刀刃刚碰到魏忠贤头顶缭绕的寒气就被冻成了冰刃,眼见冰霜沿着刀刃一路上滑,张怀信果断松手,以刀柄为支点连着两个翻跳拉开距离。方才一幕看得众人心惊胆战,若晚一刻,怕是连人都要冻在一起。
缘意双腿圈开,右脚尖向后画圆借力后,一个疾步冲将过去,打出一套少林寺正统拳法:先是左侧微收右拳陡出的“横看成岭”,接着是横扫下盘接一掌斜劈的“侧卧成峰”,出手极快且刚气十足,阳热可稍御寒霜,点到即收的速度也避免了被瞬间冻结。正当缘意打算乘势打出下一套拳法时,魏忠贤逼出一口寒气后呼呼连出几掌,掌掌挟风,极其凌厉,在这冰天雪地便觉更加寒气逼人。缘意向后倒翻,魏忠贤紧接着化掌为拳直捅出去,随后跟上一记勾踢,踢出去的脚收回后落地横身,以侧腹对向缘意,缘意以为抓住了破绽,双拳向上格开魏忠贤的上身,翻身使出铁头功撞向魏忠贤露出的侧腹,谁知魏忠贤竟是故意露出破绽,诱缘意出击。他方才落地收住的脚定住地面,另一只脚径直后踢,这一招缘意尚能应付,即刻压低重心,一个“蟾蜍铺地”向下平躺躲开后踢,魏忠贤这才狡黠一笑,一个空中换腿使出了“倒挂金钩”,狠狠地从底下把缘意勾出了几米开外。众人见状皆哗然不已,原以为魏忠贤只是个投机取巧的奸臣,没想到还是一介武林好手,于是各自在手心捏了一把汗。
还未等众英豪展开攻势,魏忠贤身旁的青蟒已经缓缓向前滑动,张怀信紧急调遣道:
“各江湖豪杰助我铲除魏忠贤,六扇门各柱门去对付那条青蟒!”
阎三味解下背后的三眼火铳,对着青蟒就是一通炮火,炸得它浑身灰黑,青鳞夹缝中渗出涓涓鲜血。但这一击似乎彻底激怒了青蟒,它嘶鸣着张开蛇口,口中的异味瞬间吸引了成千上万的飞蛾蚊虫,这些飞蛾聚集成一团被青蟒吹向阎三味,阎三味再次引火可已经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串五颜六色的泡泡挡在他面前,随即溶成一个巨型泡泡包住了那一团飞蛾,原来是云朵儿袖口甩出的魔泡。
钟流星抡转起他的流星锤,顺势打出,正中青蟒面门,登时血流如注,众人望去,那青蟒竟瞎了一只眼,因此嚣张的气焰顿时减半,警惕地弓起蛇身向后退却,还不住地吐着蛇信子,像是一个隐忍后发的刺客。就当阎三味举起火铳打算给它最后一击时,青蟒毫无征兆地摆尾,强劲的蛇尾直接将阎三味撞出一口鲜血,接着蜷缩发力横身弹出,六扇门各柱门又与其缠斗起来。
慎沧浪这边也是险象丛生,魏忠贤以寒气为刃,变幻自如,连连逼退虚寒的华山剑法,虚寒退至一棵老树下,左足向后蹬树,借以发力,深吸一口气,左手捏起剑诀,迅速划过剑刃,伴着向前俯冲的身子闪出一道剑气,乃是华山剑法的“扭转乾坤”第一式“囚龙出头”,于退却中反守为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紧接着一个侧身横削,扰乱魏忠贤的攻防重心,然后以魏忠贤所在位置为中心,挥出一道圆弧剑气,差点将其拦腰截断。这道剑气外行人看不出有何高明之处,但各武林高手早已暗自喝彩。虚寒所使这招是“扭转乾坤”第二式“翻江倒海”,首先手臂要持续发力为剑气蓄力,同时手腕逆着剑气的波动方向不断内压,使得剑气呈内弯状滑动,接下来为使对手四面受敌,挥出剑气后还要用余力牵引气流围着对手疾驰,弥补纯靠臂力挥气的不足。陈述起来简单,但已是尽毕生之所学。
魏忠贤腹部不住地渗出鲜血,方才见虚寒所出招式就暗叫不妙,随即收手臂回护双肋,免得一死。只见白茫茫的寒气愈加浓重,附着在魏忠贤的伤口上凝结成了蓝紫色的痂块,虚寒察觉到危险,打算先发制人,即刻使出“扭转乾坤”第三式“猛龙过江”,从底部划出一道波澜起伏的剑气,接着踩上剑气跃起,合诀入剑,同下面的剑气一并向魏忠贤刺去,魏忠贤微微一笑,张开右掌,掌心聚集起极寒之气,旋转着呼啸着吸附住了虚寒的剑气。
见虚寒命悬一线,梅锁情和缘意虽是心里老大个不痛快,但还是出手相助,梅锁情撑伞跃起,纷乱的花瓣随飞转的花伞挟势飘洒在二人之间,竟生生切断了寒气!下一秒花伞反转,花瓣飘扬一圈后顺势收回。
缘意趁势左手出虎掌格挡住寒气,右手出豹拳打向魏忠贤愈合的伤口处,谁想到魏忠贤身躯柔伸,竟化解了大半气力,随之柔拳起势,意欲卸去缘意的重拳,缘意看出端倪,一个“蝴蝶振翅”反向交叉架开魏忠贤的柔拳,直拳紧跟其后换作掐喉状,魏忠贤忽然双眼冒出淡淡蓝光,缘意下意识感到不对劲,但采取行动时却为时已晚。
只见天地间混沌不清,狂风骤雨呼啸而至,倾泻而下的雨滴遇到魏忠贤的手臂凝结成冰锥,万箭穿心一般向缘意刺去,缘意硬生生地扛下了刺骨的疼痛,登时全身如淋血雨,慎沧浪走上前去,解下系着长刀的棉线,似欲拔刀出鞘。
见此场景,缘意一把按住慎沧浪要拔刀的手,大口喘着粗气说道:
“等下你拔出把断刀,敌人不得笑掉大牙?”
慎沧浪腰间揣着的确实是把断刀。
传闻慎沧浪是营妓的孩子,孩子的父亲只给他留下一把长刀后就消失不见了。
长大的慎沧浪带着这把长刀走南闯北,后游历到江浙一带,拜在究天刀宗慎九歌门下。
慎九歌第一次看到慎沧浪的长刀时就感到不对劲,究天刀宗所用的武器疑刀是慎九歌集各家兵器之长打造出来的,尤其融合了苗刀和绣春刀的精髓,是以使用起来得心应手,挥刀自如。
而慎沧浪所带的刀他从未见过,其刃弧弯曲程度,其刀鞘形状都与大明的各式刀类迥异。还有那刀刃似乎并不是由一块玄铁锻造而成,隐约能看出两块玄铁贴在一起的痕迹。
后来当地曾与倭寇战斗过的冥海大师认出,这是来自倭国的太刀,其锻刀技术十分娴熟高超,在很多方面已远超大明刀工。
慎沧浪原本并无姓氏,因为打出生起他就没见过父亲,也不知道父亲的名字,在究天刀宗的日子是慎沧浪最快乐的时光之一(毕竟后来有阮妙兮和兜兜),慎九歌对于慎沧浪来说亦师亦父,不仅教会他刀法,还给予他父亲般的关怀,培养了他独立的人格和男子气概,感念师恩和更高一层的情义,沧浪认慎九歌为义父,从此性慎。
至于这把刀是怎么断的,要追溯到天启五年的那个冬天,那时,慎沧浪就曾和寒气裹身的魏忠贤交过手,除此之外,还有紫狐妖客印月这一劲敌,她的妖力和魏忠贤不相上下,但慎沧浪只身一人,重伤了客印月后只能勉强继续战斗,刀刃本来在和客印月的战斗中已经因过度挥动剑气变得灼烫不已,再遇上魏忠贤异体的极寒之气便从中间断裂成了一把断刀。
慎沧浪当然明白现在的处境,自己的一身究天刀法用一把断刀根本无法施展,但若用别的刀却又不能得心应手,也不能自如地挥舞剑气,而且换刀对他来说多少会有些许心理抵触,毕竟这把刀是素未谋面的父亲留给他的唯一信物,也承载着师父对他的谆谆教诲。可是,自己若还不上场,这里很快就会变成单方面的屠杀角斗场,缘意已动弹不得,梅锁情和虚寒二人估计难以与魏忠贤抗衡,张怀信水平尚不及梅锁情,六扇门那一众人也陷在和青蟒的绞斗中难以脱身相助。慎沧浪正要前去,忽地感觉到背后灼热的目光,下意识回头看去,是兜兜不情愿的表情,好像在求他:别去了好不好?
“我不会有事的。”慎沧浪给了兜兜一个肯定的笑容。
二度出鞘,唤醒尘封的记忆,唤醒那个沉睡的刀客。
如果说其他人和魏忠贤的战斗是武艺功夫的较量的话,那么慎沧浪和魏忠贤的战斗就是剑气寒气交错相映的狂魔乱舞,众人望去,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满是碰撞摩擦产生的光芒,绚烂得让人难以想象这下面是一番死斗景象。
慎沧浪操着究天刀法顺势划出一道又一道势不可挡的剑气,与魏忠贤环绕护身的寒气激烈相撞。但毕竟是把断刀,剑气的威力较当年难免大打折扣,见慎沧浪这边渐落下风,梅锁情使出了看家本领“落红千刃”,婀娜的身姿不停翻转给花伞加大转力,不远处客栈旁梅树上的梅花被旋转的剑气吸了过来,宛若蛟龙起舞,翩飞着向魏忠贤突袭过去。哪知魏忠贤竟不再防御,散去身上的寒气封住了飘舞的梅花刃,从而脱身抓住梅锁情的花伞并反手一折,另一掌挟风打出,上了全身的内劲。眼见梅锁情性命不保,慎沧浪环抱一挡,结果二人一齐被打飞,连吐好几口鲜血。剩下虚寒和张怀信一剑一刀也不成威胁,先后被魏忠贤击飞。
散去的寒气再度笼罩全身,魏忠贤缓缓走向勉强站起来的慎沧浪,似要给当年的事做一个了结。
青蟒那边也是纠缠不清,腾不出人手回援慎沧浪。
方才在慎沧浪一众人与魏忠贤战斗之际,多亏李无容的牵制魅术“锁链之笼”持续压制青蟒的战意,六扇门众人才能与之周旋良久,不过青蟒毕竟是魏忠贤的本体,妖力较魏忠贤人体还是要高上一个等级,最终一个翻龙倒海挣脱锁链仰天长啸,随后俯冲过来,一口咬住了阎三味,众人救他不得,阎三味用火铳硌住青蟒的尖牙才不至于被瞬间咬成两截,但腰间奔涌的血水让他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青蟒一记摆尾扫飞六扇门众人,只有云朵儿骑着泡泡躲开了这一击。阎三味看着眼前的云朵儿和被推开很远的六扇门各柱门,喟叹一声:这就是命啊。于是趁六扇门众人还未起身赶来,趁自己尚未咽气,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丢给云朵儿,并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到的声音说道:
“这是京城神机营阎氏将牌,神机营明面上是朝廷的,但暗地里只听阎氏将军的,我大概是最后一代阎氏将军了吧,云朵儿,你收好这块令牌,神机营见此令牌如见阎将军,只有你,也许吧,可以用它做一件对的事,以后一个人要小心了,记住,你不是人偶,没能让你笑一次,是我的遗憾……”
云朵儿看到阎三味被青蟒吞下,内心仍是没有波澜。握着他留下的令牌,云朵儿想起在六扇门的日子里,阎三味经常给她买玩具,买好吃的,带她去看戏,只是想让她笑一次,但她一次也笑不出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对她会和别人不一样,对啊,她叫魔泡人偶啊,只是个人偶而已,人偶怎么会笑呢?她也想起了慎沧浪,那个不是玩具的奇怪男人。无论世上多少形形色色的人,于她而言都只不过是个匆匆而过的路人,总会烟消云散的,但她隐隐地感觉到,将来会有一个人来到她身边,那个人,会让她好好地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