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笑道:“纵使大明亡于鞑虏,我亦万岁今朝,这就是命,你得信。之前是阮妙兮,现在是这只小猫妖,你的红颜都薄命啊,这也是命,你不得不信。”
眼见慎沧浪毫无还手之力,要被魏忠贤一掌了结性命,兜兜飞扑到慎沧浪面前,背后曼陀罗印记突然浮现,随后全身变得晶莹剔透,化作曼陀罗花瓣状一片片拼接在慎沧浪的断刀上,铸成了一把影刃!慎沧浪清晰地听见兜兜凝聚在刀中的声音:乞求曼陀罗花神宽恕,吾愿以生命保护此人!
慎沧浪百感交集,当年阮妙兮不惜自己香消玉殆也要他活下去,而如今兜兜又誓死保护他,他应该活下去吗?慎沧浪不解,为什么总是要心爱的人去死,自己在世上苟且偷生?但在犹豫的时候,兜兜那期盼的面庞又出现在他的脑海,活下去,活下去……
慎沧浪终于鼓起勇气,影刃千变,出没无踪,配上究天刀法,行云流水中不失刚劲,运转内力,竟挥出一道“影瞬鬼魅”的刃影实形,魏忠贤连连后退,慎沧浪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但随着刀刃砍在魏忠贤的寒气上,慎沧浪却感觉刀刃在痛,是拼接的那截影刃在痛,是兜兜在痛!想到这,慎沧浪慢了一步,魏忠贤抓住这一瞬间,向前倒逼了慎沧浪几步。影刃挥动的越来越无力,慎沧浪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宁愿赤手空拳去硬接魏忠贤的寒气,也不愿再用影刃,身体可以疼,但不想因为兜兜而心痛啊!
忽然,慎沧浪感觉到来自影刃的一丝责怪,这才恍然大悟,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光,他明白了,现在兜兜在和他一起战斗,怯懦,是对兜兜心意的亵渎,于是握紧了影刃,低声说道:“很快的,不会太痛。”随即挥起剑气,速度之快宛若千刀齐出,慎沧浪此时的身上招式已完全融在刀法之中,一招一式的变化已难以辨别,影刃频繁的挥砍让空气变得炽热,寒气渐渐消退,魏忠贤已是穷途末路,随着最后一记“恶鬼影刃”的刀影实形,魏忠贤终于化作灰烬,去地府做他的万岁之梦了。
影刃褪去,长刀又变成了断刀,曼陀罗花瓣渐渐飘落,竟聚成了兜兜!慎沧浪喜出望外,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她,还以为兜兜再也回不来了呢。但低头一看才发现,兜兜身上竟是血迹斑斑,定是方才的战斗留下的伤痕,慎沧浪爱惜地将兜兜放倒在地上,刚要为她清理伤口时却发现六扇门众人敌青蟒不过,已是恶战良久,但这边除了慎沧浪已无人有力再战,兜兜还受着伤,慎沧浪实在不忍心再让她化身影刃,这时候,兜兜因身上伤口作痛而发出嘤咛的声音更是让他心疼不已,于是怕失去她一般又抱起了兜兜,兜兜含糊不清地说道:
“哥哥,不要松开我,好吗?”
钟流星瞟了一眼这边的情形,大抵明白了,想起过往,不禁感慨世道多艰。天启五年的那场变故后,趁机灭了钟流星师祖的六扇门还以他的家人相要挟,逼迫他做了六扇门的柱门,这是为了以索命鬼钟流星的名号笼络江湖残余势力。义和孝之间,钟流星选择了后者,那时六扇门门主骆养性还安慰他说,换作任何一个江湖之人都会这样做的,况且你家族枝繁叶茂,更是难以割舍,这是人之常情,再者说了,六扇门也不是什么坏地方,明面上是个派系,暗地里还拿着朝廷俸禄,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够了!
哪一边更有分量他钟流星心里有数!就是因为他选择了保全家人,这么多年来心里一直压着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从那以后便背着欺师灭祖和负天下豪杰的骂名惶惶不可终日,今日一役,他定要做个了断。长舒一口气后,钟流星解下盘在腰间的千斤锁链,将锁头用力掷向青蟒的头部,见拴住后即刻展开脚下攻势,一炷香的功夫就将青蟒和自己牢牢锁在一条锁链上,众人见状惊呼:“绞索夺命流星锤!”只见绞索两头越绞越紧,青蟒已经因为铁链的缩紧而疯狂扭动,不断发出哀号,钟流星回头凄然一笑,似乎想要相逢一笑泯恩仇,渡尽这漫天白雪下的劫波吧。
众英豪不禁喟然长叹,无不敬佩钟流星肝胆仗义,念及往日对他的误解,又尽皆愧然内疚,事已至此,只得仰天长啸,以示默哀。
终于,两相寂静,无声的夜,在诉说着他们的惨胜。
江湖英豪转身离去,没有和六扇门的人多说一句话,只留下落寞的背影。
骆养性和张怀信来到魏忠贤的尸体旁,只发现了一件华贵的蟒袍,虽心生疑惑,但没有多想,大概魏忠贤的尸身已经烟消云散了吧,于是扯下玉带上的东厂督公牌子,回去交差了。
后骆养性以此功劳升任锦衣卫都指挥使。
已是翌日五更之时,喧闹的京城花街也安静下来,客官散的散,留的留,花满楼的门楼下,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老鸨看清了这位憔悴不堪的客人的脸后差点没叫出来,今早六扇门传来消息,说魏忠贤已经被杀掉了,可他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毕竟长和京城达官贵人打交道,临阵还是能镇得住脚的,于是压低声音半推让半威胁地说道:
“九千岁大人啊,您以前对花满楼还有老鸨我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可是现在你在风口浪尖上,怎么还敢跑到这里来玩?您要是想体面地走,老鸨我可以给你拿些盘缠,够你旅途所用;要不是的话,就别怪我叫锦衣卫了!”
魏忠贤没多说什么,自己现在已经妖力尽失,无力再抗衡满城的锦衣卫,于是掏出一把三寸利刃抵住老鸨脖颈,厉声说道:
“带我去见卿若蝶!”
此时芙蓉帐内的卿若蝶和陆赤狐还沉浸在脱离魏忠贤控制的喜悦之中,丝毫不知危险已悄然来临。
莲花池中是温热的泉水,卿若蝶身心放松地栖倚在池壁,双颊的一丝红晕似是呼应氤氲热波,又似是撩拨秋水,那清浅的一抹桃红,在陆赤狐眼中是那么深情,好似这芙蓉帐内,这随着涟漪荡开的温泉中,全都染上了那醉人的红色。说是劫后余生也好,苦尽甘来也罢,这世上不再会有九尾赤狐,也不再会有银蝶探血,只有六宫粉黛无颜色的花魁卿若蝶,和芙蓉泣露香兰笑的乐师陆赤狐。也许哪一天,他们可以珠联璧合,或者,远走高飞。不管怎样,她一定愿意吧!
“赤狐……”
“嗯?”听着被温泉煮得软糯的声音,陆赤狐真想小酌一杯,然后把半熟的饭煮透。
“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要,好好对我呀……”卿若蝶自然地把身体向陆赤狐探去,水嫩的上肢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吐气若兰,下一秒就要鱼翔浅底。
“一定,一定的啊。”
“你说,你要是哪一天突然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呀?”
“怎么可能,我,我陆赤狐此生只钟情你卿若蝶一人,再无二人!”
“这就开始有第二人了,这么着急澄清自己干嘛呀,心里有鬼?是不是那个门女何君欣啊?我看她长得倒挺清秀的,你不就喜欢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吗?我现在长大了,有点心机了,不能顺着你的心意事事依你了,你就不喜欢了,哼,果真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陆赤狐心中窜出无数疑惑的小狐狸,一齐对着他眨眼睛。怎么说什么都不对啊!她到底在生哪门子气?
“怎么办嘛?问你怎么办呢!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怎么办?”一向柔情蜜意的卿若蝶此刻却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非要问出个究竟。
只听噗通一声,卿若蝶被陆赤狐反扑在池壁,溅起的水珠不知遮住了谁的春光,陆赤狐轻轻咬住卿若蝶的耳垂,宛若平日在楼阁弹奏乐器那般悠扬缠绵地说道:
“你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一看到你,我就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再爱上别人了……”
“说什么绕口令呢……”卿若蝶狠狠掐住陆赤狐的后背,不过陆赤狐只是轻轻地,轻轻地咬着她的耳垂,他明白,掐得越紧,爱得越深。莫教羞花闭颜色,行将痛处且珍惜!
露侬雨泽,沾连不断,都稀释在温泉中付作波纹游走,二人身体仿佛变得剔透无比,爱意间再无阻隔。两相潮红的面庞,只觉得地久天长,有她足矣。
可现实是——
银瓶乍破水浆迸,千岁老儿来敲门。
终是叹春宵梦短,情深缘浅呵!
“卿若蝶,我现在就要你的血!全部!全部的血!”魏忠贤疯狂地叫喊着。
陆赤狐心中一凛,知今日难以幸免,信手扯过一件袍子套在卿若蝶身上并一把将她推出水池,对她说道:
“你先逃,我马上就去找你。”
“你骗谁啊?把你留在这不就是让你送死吗?要死一起死!”
陆赤狐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挡在她前面,卿若蝶狠狠地咬了咬下唇,低声说道:“你总是这样。”含泪跑出了芙蓉帐。
魏忠贤凶狠地盯住陆赤狐,说道:
“你干什么?”
陆赤狐没有说话。
魏忠贤虽是妖力尽失,但武功底子还在,打个陆赤狐是绰绰有余,随即一拳将其打出几米开外,说道:
“我可没空理你这个无关紧要的人。”
就要迈开步子去追卿若蝶时,陆赤狐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魏忠贤的大腿,魏忠贤死锤滥打,陆赤狐血肉模糊,可还是不愿意松开。这次是真的要死了,陆赤狐想到,不,这不应该是他临终想的事情,他想,希望卿若蝶幸福吧。
终于,奄奄一息的陆赤狐被魏忠贤踢开,举目望去,卿若蝶已不知所踪。
怎么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我不想他这样啊!卿若蝶痛哭着向前奔跑,记得她小时候被卖到花满楼的时候,所有人都欺负她,只有陆赤狐愿意和她玩,每当楼里的人欺负她时,陆赤狐总是会挺身而出,但本就孱弱的陆赤狐很难保护好她,于是每次都是让卿若蝶先跑开找个地方躲起来,由陆赤狐挨揍,等到那群人闹够了,陆赤狐才挣扎着站起来去找卿若蝶。
虽然总是受欺负,但和陆赤狐在一起玩耍的时光让她至今难忘。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在花满楼没人去的破亭子里,他们追赶着蝴蝶,寻找着快乐。小时候的陆赤狐就已经会吹洞箫,那种不合时宜的音调常常让卿若蝶笑出声来,但她听起来很好听,真的很好听。
一幕幕场景从她脑海中逝去,她停下脚步,想着,她好想回去一次,好想不再躲藏,不再丢下他一个人逃走,好想为他挺身而出一次,好想,再见他一次……
她跑了回去,在冰天雪地中,她跑了回去。
她想象得到里面的场景,但无论如何,她要回去。以前每次陆赤狐为她挺身而出的时候,她都不敢看到,甚至不敢想象那样受尽**的场景,只是在安全后为他的伤口涂药,好让自己心里好过。所以,这一次,她要回去。
当卿若蝶回到芙蓉帐看到遍体鳞伤的陆赤狐时并没有太惊讶,只是静静地坐在了他身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庞,陆赤狐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看到是卿若蝶,缓缓开口说道:
“我这是……死了吗?不过,太好了,还能看到你……”
“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了。”
“是……是吗?其实啊,我一直想看到你勇敢一次呢,无论是什么方面,我……我其实好想,好想被你抱在怀里一次……”
“我们,永远在一起吧!”卿若蝶抱住陆赤狐,竟一步步走进了温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魏忠贤跳进温泉,翻江倒海地去捞卿若蝶,但始终没有找到。他不解,为什么到嘴的鸭子都能飞了?为什么万岁的美梦就差这么一点就实现不了?几近崩溃的魏忠贤披头散发地跪倒在温泉中央,两眼无神地眺望着远方。
偷偷窥见魏忠贤这副模样,老鸨赶忙叫来了锦衣卫,将其乱刀砍死在了温泉之中。
氤氲的雾气,沾湿了蝴蝶的翅翼。那天,老鸨隐约看见,一只银蝶引着一只赤蝶,双双飞出了花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