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花羡寻不见 风景这边独好

作者:温侯爷 更新时间:2023/7/14 10:10:41 字数:4601

紫蝉下了上藜山,进了山下襄阳城。

城内到处是忙乱的身影,百姓高喊着“迎闯王,不纳粮”。骑着高头大马的大顺军在城内耀武扬威,紫蝉方才闹了一肚子气,这下被冷风吹得气消后发觉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原来晚饭没有吃上。随缘进了家面店,要了一碗平生还未吃过的牛肉面,因为头上裹着布巾,店家倒也看不出是个和尚。填饱肚子后,又趁兴要了一壶烧酒,咕咚咕咚倒入腹中后只觉血气上涌、浑身舒畅,抛下几錠银子后推门而出。

不知道往哪走,就朝着人多的地方走,不知不觉顺着胭脂味儿进了花街,抬头便望见那高耸的绣球楼,隐约认出牌匾上的瘦金小楷——云泽馆。这一路尽是紫蝉素昧平生之物,高楼上靡靡的琴瑟之声和少女娇魅惹人的歌喉像丝线一般牵扯着少男的心弦,诱惑着他掀起了纱帐,钻进了闺阁。

虽说紫蝉是个出家人,但生得眉清目秀,眼神灰蒙蒙的好似含着泪珠,颇有为情所伤的意味,叫人好生怜爱。难得见到这样俊美的少男,厅堂没有陪客闲着的几个姐姐全都迎了过来,又是倒酒又是挑逗,弄得紫蝉一时无法适从但终归是很享受。

正当紫蝉和姐姐们你来我往的时候,楼上不断传来争吵声,有男人的声音,有女人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黄莺一般清脆婉转的声音,紫蝉一下子就捕捉到了这个声音,说来也奇怪,连他自己后来回忆往事的时候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个声音格外在意。围在身边的姐姐都被吓了一跳,紫蝉则是直冲了上去,上楼一看,几个丫头倒在地上,脸上还挂着淤青,老鸨和大茶壶在中间拦着一个身穿轻甲的男人,另一头缩在墙角的是一名红衣女子,只见侧颜便已觉是倾国之色,但紫蝉下意识想起红芸,此情此景,任凭倾国不是她,倒也怅然若失起来。

原本喧嚣的场面在这个少男闯入后竟暂时安静了下来,那有着倾国姿色的红衣女子柔弱地抬起头,只见紫蝉迷离地望着她,好似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期望已久的东西,同时,紫蝉那清秀的脸庞也让阅人无数的她心芳一动。身穿轻甲的男人缓过神来,冲着紫蝉大吼道:

“你是什么人,来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你要干什么,这满屋狼藉都是你干的吗?”紫蝉正想着红芸却突然被拉回现实,不禁怒火中烧。

“哈,是我干的又怎么样,我可是大顺军大将袁时中,奉闯王之命前来办事,要是襄阳鼎鼎有名的云泽馆花魁琉璃乖乖听话跟我走的话哪有这么多事儿,哼!”袁时中说道。

“袁大人,我们楼馆可是清馆,花魁那更是风花雪月之流,就算是同案对酌也得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称了花魁的欢心才行,后续的事情那更得是名门大户、文人雅士方可,虽然当今明廷颓败,你们大顺将得天下,但你们也得按规矩来啊,就算是闯王看中了我们馆花魁琉璃小姐,也得花轿探门直送闯王府上呀,您倒好,上来就要先挟着琉璃去您的住所,这么明显的意图我们能同意吗?就算是为了琉璃的初夜着想也不能顺着您呀!”老鸨竭力阻挠着。

“哼,谁叫他派我来呢,长得这么标致的人儿我肯定要先动一动啊,哪那么多事儿,不愿意走我就用抢的!”袁时中满脸淫笑,说罢,一挥胳膊就打飞了一群壮硕的大茶壶,可见其臂力惊人,挪开老鸨后,伸手就要去摸琉璃,琉璃下意识用衣袖去阻挡,却看到袁时中的手定在了空中,再一看,是方才那盯她出神的那个少年单手扼住了袁时中的手。琉璃心生感激却又多少有些怀疑,就凭这个少年能打过袁时中吗?袁时中可是杀人不眨眼的禽兽啊!况且这个自保都难的世道,怎么还会有人为了他人而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呢?

“怎么,你小子想动手吗?”袁时中两眼充血,下一秒就要把他吃掉似的。

“我并不想动手。”紫蝉冷冷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拦着我?!”袁时中质问道。

“我不应该拦着你吗?”紫蝉说道。

“你小子,真的很擅长惹火别人啊!”袁时中抽回手臂,从腰间拔出两把弯刀,直取紫蝉喉咙,紫蝉解下腰间系着的单柄雁尾戒刀,反手将袁时中挡开,压住弯刀后向前探刺,逼退几步后定住,并不继续过招。袁时中并没有意识到方才是紫蝉收手他才留得一命,也没有点到为止的觉悟,只觉得被人羞辱了一番,又呼啸着抡起双刀冲紫蝉砍来,紫蝉不躲不闪,只压低身子,自斜下方出刀,接到一把弯刀的刀刃后迅速翻转手腕,借腕力就将其弹向另一把弯刀,听得咣当一声,两把弯刀险些脱手,袁时中恼羞成怒,顾不上调整架刀姿势,抡起双刀一并向紫蝉砍去,只见紫蝉一个侧身横劈,紧接着腾空而起,袁时中提刀防御,紫蝉缓缓下落,脚尖立在弯刀的刀背上,袁时中震惊之余,戒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此时袁时中仍是咬牙切齿正欲再战的模样,门外却传来一声喝令:

“住手吧!”

袁时中回头一看,进来的人正是闯王手下的嫡系将领刘宗敏,他这个半路投靠闯王的将领自不好说什么,只好示弱收起了武器。

“过第一招的时候就已经分出胜负了,这位小兄弟想让你输得体面一点,你看不出来吗?”刘宗敏训斥道。方才那场争斗他正好目睹了全部过程,对这个少年十分敬佩,清浅几招就透露出不凡的武艺,武艺过人却又不急于取胜,这种不以胜利为目的的战斗风格正是大顺军目前所缺少的。

虽然时下大顺军所向披靡,但闯王麾下将领多是鼠目寸光的勇夫之流,不论大小战役只求取胜而忽视长远考量,而近来的连续胜利助长了骄躁的情绪,这种情绪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到了闯王的战略决策,如果大顺军一昧地孤军深入,最后会遭遇全面的溃败。

这个少年让刘宗敏看到了某种闯王都不具备的品质,不禁意味深长地捋了捋胡子。刘宗敏又把目光转向了袁时中,这个中途投奔闯王的家伙在他看来就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现今因为闯王在扩充大顺军规模,所以接收了很多心怀鬼胎的投奔部队,这些部队将来可能都是闯王的后患,现在占了个襄阳让袁时中去请云泽馆花魁他都想自己先尝个鲜,以后得了天下还不得造反?况且照这样下去,闯王的名声都被他们这群人败坏了。随即对花魁和老鸨歉然道:

“事情闹成这样是在下的失职,贵馆所有损失由闯王府上赔偿,今夜实为草率,改日当登门详谈。”

“道歉大可不必,想来闯王品格也如刘将军一般正直,我这个老太婆就放心了。”老鸨笑道,琉璃也跟着赔笑。

“您说笑了。”刘宗敏说罢,目光转向紫蝉,“这位兄弟侠骨柔情,可领教姓名?”

“紫蝉。”

“当今世道如此,闯王深得民心,一呼百应,到处都喊着‘迎闯王,不纳粮’的口号,等闯王得了天下,就把王公贵族的银子都分给天下百姓,再也不会有人吃不上饭,况且闯王一向喜好交友,尤其好交身怀武艺品行端正之人,紫蝉兄如果有意向的话,明日可到闯王府上一叙,闯王定会设宴亲自款待。”刘宗敏诚恳地说道。

“我会好好考虑的,不管去不去明天都会给您个答复。”紫蝉行了个礼。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刘宗敏临走前回了个礼。

老鸨因紫蝉来救场本就心生感激,方才又见紫蝉被刘宗敏所器重,还要引荐给闯王,于是近乎奉承地说道:

“紫蝉少爷,您可是我们云泽馆的贵人啊,真是慢待您了,您看现在这庭间一时半会儿也收拾不好,要不先移步里面的暖阁,让咱们花魁琉璃给您斟酒,吃点点心,饭菜我马上叫后厨去做,待会儿就给您端上来,您看怎么样?”

“不必这么麻烦的……”紫蝉被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里面请吧。”琉璃已经为他掀起了暖阁的帘子,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暖阁里点着迷醉蚀骨的熏香,紫蝉被请到一块锦绣坐毯上,琉璃跪坐到身旁,扶起长袖为他斟满美酒,粉黛见黑眸,一颦一笑间的秋波暗送,是花魁一贯的做派,当然涉世未深的紫蝉会认为是琉璃的好意,或许琉璃也是这么想吧,谁知道呢?

服侍紫蝉喝过几盅后,琉璃稍弄姿色地坐回坐毯,绫罗金丝装饰的红衣欲盖弥彰,发簪挽起精致的发髻,使得风骚中徒增了一番收束的韵味。紫蝉看着琉璃的红衣不禁又失神起来,当时正值桃李花羡年纪的红芸也是身着一袭红衣,只不过她那凌乱飘扬的长发总让人觉得难以捉摸,难以用双手握住,相反,眼前琉璃挽起的发髻就好似被驯养一般,倒更想让人疼爱。想到这,紫蝉看着琉璃的眼神也慢慢变得温柔了起来。

琉璃懂事地等紫蝉缓过神来,然后颇有挑逗意味地问道:

“想完你的心上人了?”

“你,你,你怎么知道?”紫蝉被吓了一跳。

“很明显嘛,你长得这么风流倜傥,却对女人这么冷淡,只能是被谁勾住魂儿了呗。哎,真羡慕那个女人呐,能俘获这样清秀男儿的芳心。不过嘛,紫蝉小少爷,嗯,叫你蝉儿好了,你不会介意吧,毕竟你看起来比我小很多呢,蝉儿,既然都到这里来了,就放松一下嘛,不要再想她了,难道和奴家在一起让你不开心吗?”琉璃分寸刚好地凑近了一下紫蝉的耳畔,清浅地留下耳语萦绕又小心翼翼地离开,随后趴在桌子上支起双手捧住脸颊,装作一副童真可爱的样子,好像方才的亲密举动只是出于玩心一样。

“开心是开心,只是感觉有些迷迷糊糊的,好像做梦一样,有幸听闻却未曾一见的花魁琉璃现在就在我面前斟酒,我,我能亲你一口吗……”紫蝉尾音还没说完就被琉璃的纤纤玉手轻轻捂住了嘴,听得她佯嗔道:

“果然男人都是一样呢,还以为你是个鲜衣怒马的情种,没想到稍微得了点便宜就想得寸进尺了呢。”

“抱歉,是我太唐突了。”

说罢,只觉脸上一阵温热,原来是琉璃吻上了他的脸颊,丹唇轻轻蠕动,便似要吸走三魂七魄,离开脸颊前还用舌尖卷走了唇痕,这是花魁特有的温柔。

“干嘛要道歉呢?色色的蝉儿我也很喜欢嘛。”琉璃妩媚地拨弄着紫蝉的耳根,似欲动情地用眼神侵占他的内心深处。

出乎琉璃的意料,紫蝉忽地喟叹一声,双眼无神地望向屋顶的纱帐,缓缓地问出一句:

“琉璃的话,可曾有过哪个人让你心动过吗?”

“讨厌啦,明明身边有这么好看的女人还在想别人,那个人对于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她对你来说是怎么样的存在呢?”琉璃虽是习惯于不动真情地取悦客人,但这次却感到些许怨忿,就因为这个少年?哼,怎么可能,我可是襄阳第一花魁呢。

“她呀,如果我想到能和哪个人一直在一起生活的话,那就是她了吧。”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无声。

“真是可笑呢。”琉璃少见地用讥讽的语气说道。

“也许吧。”紫蝉失神地呢喃道。

“我是说对于我来说真是可笑呢。”琉璃意识到作为花魁不应该讲出刚才那样的话来,急忙解释道。

“此话怎讲?”

“所谓青楼,本就是流落风尘女子的聚散地,被青楼养大,就得偿还代价。感情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是不需要的,动情只会贬低自己的身价。朱门子弟为了自己心爱的清倌一掷千金,就是要的这种求而不得的感觉,越是得不到的就越发珍贵,作为清倌的顶点花魁更是如此。她可以和任何一个少爷风花雪月,让每一个人流连忘返并乐此不疲地为她献出金银,她也可以安心享受由此而来奢华的生活。但如果花魁因为动了情和某个男人发生了关系,而那个男人又不能为她赎身并给她一个受到尊敬的名分,那么原来的客人就会觉得既然有人得到了她的身体为什么他们不可以,这样她就不能再做清倌,屈尊降贵做了红倌之后,曾经的那些贵人都会觉得收到了欺骗,她也许会遭受无数的蹂躏践踏,最后带着一身慢病被卷在草席里扔掉……所以说,花魁可以被任何人爱着,却不可以爱任何人。”说罢,琉璃身体微微颤动,眼眸低垂,眼泪似是谪落凡尘的星辰,飘忽几滴却于空中闪烁,让人想伸手捧住,眼眶微红让人担心花了妆容。

他下意识去触碰,下意识为她擦去眼角的泪痕,这下意识的动作让紫蝉自己感到意外,也让琉璃怔了一怔,她惊愕地睁大了双眼,但很快又恢复了笑靥,为紫蝉斟了一杯酒,正欲收手放回酒壶时,紫蝉突然抓住琉璃提着酒壶的手,神情坚定,嘴唇微抿,似要说出什么约定的话,琉璃脸上抹过一片红晕,温柔地堵住了他的话:

“您喝得有点多了,就不要再说什么了。”

“琉璃……我们……”

“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讲出来!”琉璃狠狠地咬住下唇,“我最讨厌那些随随便便许下承诺就一走了之的人了!”

紫蝉刚想说些什么,琉璃却又不管不顾地丢出一句: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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