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终寂空谷里 苗歌对唱少一人

作者:温侯爷 更新时间:2023/7/17 19:52:18 字数:4527

“我和方园薰本是青梅竹马,一起在黔南的山水间长大,朝夕相伴,彼此早生爱慕之情。黔南的苗族有两大家族,一个是方家,一个是我们柳家,我就是柳家的柳公生,自小修习苗家刀法,每日勉励从无懈怠,加之天赋异禀,年少轻轻的我就已被选定为族长的继承者,而方家也答应把方园薰许配给我。得知这个消息后,方园薰和我都开心得不得了,一到半夜就隔江对唱山歌,每每心潮澎湃。

可后来快要成婚的时候,她却偶尔面露担忧之色,我问怎么了也没有得到回应。直到出嫁那天,穿着刺绣蜡染,戴着漂亮银饰的她本来安静地坐在花轿里等着送到高堂,可在宴席上,突然横入一个自称慎九歌的男人,站在酒桌上大闹着要抢婚,说是要跟作为新郎的我比武,若是他赢了就要带走方园薰。

这我能同意吗,更何况新婚抢别人的新娘子这算什么事儿?当时我立马去取了苗刀,让下人划开个场地就开始比武。他使的是一把长刀,交手几个回合,我所出的刀法竟无一不被他看破,恼怒之下,我蓄力使出苗家刀法的招牌——潜鱼腾龙,这招式重心聚在下盘,看似刀刀砍向难以格挡的下方,但前面这些叫‘潜鱼’,其实是为最后一记‘腾龙’作掩护,到了对手疲于招架下盘的攻击时,一记‘腾龙’飞腾而上,直取喉咙,我就是凭着这一招潜鱼腾龙的得心应手才在苗族立于不败之地,得了族长的继承权,当然对于拿下慎九歌充满自信。

可当最后那一记‘腾龙’出海时,我是彻底傻眼了,慎九歌仿佛是早已知晓我的动作一般,在我发招之前就做好了对应的格挡,黔驴技穷后,被慎九歌打倒在地。我心存疑惑,抬头去看方园薰的眼睛,她却慌张地瞄向了慎九歌,我顿时明白了。方园薰和我从小玩到大,她不会撒谎,即便是瞒着我做了什么别的事情她也会慌慌张张的。倒在地上看见她的眼神时我就明白了,又看了看俯视着我的慎九歌,确实是生了一副洒脱浪漫的风流脸庞,一定是他,花言巧语骗走了方园薰的心,然后利用她偷学了苗家刀法,在这里打败了我,带走了她,好恶毒,人面禽兽!只可惜方园薰被他骗了,背叛了我。”

说道情绪激动之处,苗刀老头柳公生再难遏制怒火,踢碎了酒坛子,呼啸着提起苗刀向慎沧浪砍去,紫蝉从刀柄上跃下,顺带拔下了戒刀横档在慎沧浪面前,说道:

“沧浪兄的师父慎九歌虽是对你有夺妻之仇,但其中定有难以言说的原委,还请甄辨。更何况夺妻者是慎九歌,与沧浪兄无关,你何苦找沧浪兄的不是呢?”

“慎九歌早就老死了!我看他就是到处风流死的,方园薰跟了他,真是瞎了眼了,现在即使她后悔也没有用了。师父死了,你这个当徒弟的就得继承我的仇恨!”柳公生吼道。

“若是这般冤冤相报,江湖恩怨可何时得了?”紫蝉说道。

“这没你的事儿,我要杀的只有慎沧浪!”柳公生倒退了几步,回头冲着同行的另一男子说道,“云海儿,我当初答应跟你来找猫妖只是为了杀慎沧浪,现在有这般麻烦,你赶紧把这个缠人的主儿弄走!”

那个叫云海儿的翩翩男子抖了抖两个宽口袖子,便漂浮起五颜六色的泡泡,慎沧浪暗吃一惊,这人莫非真的与那魔泡人偶云朵儿有什么关系?

云海儿不知用什么力劲牵引起泡泡群向地上掷去,反向的弹力将其升入低空,又吸引过一串泡泡横着一甩,便成了一道泡泡利刃,刹那间,裹挟着疾风的泡泡利刃嗖嗖奔向紫蝉,逼得他脱离了慎沧浪和柳公生之间的缓冲区。

“沧浪兄,你多保重!”眼见这云海儿来势汹汹,使的泡泡武器也是怪异得很,不得不先与他周旋,回头再来助沧浪兄。

话说这云海儿的泡泡阵用得是得心应手,形态也变换自如,一会儿是无柄的利刃,一会儿是一刻钟便能闪过几十道光影的利剑,能拟大铁锤,还能仿点点寒星作暗器掷出,到后面,竟是化成了一把方天画戟,挥舞着劈星斩月,大漠满天的黄沙被他切断,天空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万千兵器化形俱不在话下。面对这慑人的压迫力,紫蝉也是且战且退,迂回作战找出破绽,好一举击溃。戒刀划破一串泡泡,这破碎的泡泡竟成了彩色的黏液沾在刀刃上,毒辣的太阳一照,五彩斑斓的刀刃像是镀了流彩,可再次迎击泡泡的时候,那被沾黏的刀刃似涂了香油,只见泡泡被挤得变形却始终切斩不破,反而贴着刃面滑向了紫蝉,暗叫不妙,又连连后退。可这成群的泡泡挟着风势,早已包围在了紫蝉周遭,下一刻,环绕的泡泡阵竟化成了紧箍咒,马上要收紧缚住紫蝉似的。可在这紧要关头,紫蝉不但不想着怎么跳出包围圈,反而坐了下来,双手合十,嘴中振振有词地念起经来。

“哼,放弃了吗?”云海儿轻蔑地一笑。

就在紧箍咒即将合拢时,紫蝉的戒刀忽现一道紫光,随即炸裂开来,硬是崩坏了泡泡化成的紧箍咒。待卷起的黄沙散去后,看见的是两眼缥缈着紫烟的紫蝉,和一把刃面被紫色浸透了的戒刀。

由于紫蝉、金吾二兄弟常年在上藜山修行,未曾问津俗世,所以江湖上只知《紫金禅》的名号而不知二兄弟姓甚名谁。云海儿见状直呼:

“紫金禅!你是紫刀的习得者!金拳的习得者呢,他在哪?”

“你没必要知道。”紫蝉冷冷地说道,提到师兄,他多少有些愤愤。

“好嘛,本来打算捉住猫妖就行了的,没想到这紫金禅其一紫刀习得者竟也送上门来,我真是走运呐,天要助我,云朵儿,你看见了吗?等哥哥拥有了这一切,就让天下的人为你受苦,为你承受那份折磨!”

云朵儿?慎沧浪正与柳公生交战,听得这个名字更是一惊,冥冥之中,命运擅自把各人的因果牵了线。

“跟我过招还敢走神?”柳公生呼呼两刀打得慎沧浪回过神来。

紫蝉那边纠缠不休,我这把断刀也难以发挥威力,这样打下去,怕是要被柳公生抓到破绽,慎沧浪暗暗想到。

见慎沧浪位于下风,兜兜心急如焚,喊道:

“请使用我吧!”

慎沧浪心头一震,怎么可以?绝对不能!不能再让她承受一次和兵刃交接的痛苦!于是死死撑下一次次的振刀。

兜兜快要哭出来了,几乎是用央求的语气:

“求求你了,不要再为我受伤了……”

我又何尝愿意让你为了我受伤呢?

再不管慎沧浪的倔强,曼陀罗印记浮现,此时已经是红色的曼陀罗花在肩头绽放,象征着热烈无畏的爱,还记得在新婚后的那段时光里,兜兜的曼陀罗花变成了金色,象征永远的幸福,慎沧浪想留住那朵金色的曼陀罗花,想让她永远幸福。可事与愿违,兜兜仍是愿意献出自己的身体,换得慎沧浪的一线平安。

他不忍,兜兜的爱意;他强忍,不住的泪水。

再次挥刀,已是红色曼陀罗花瓣拼接而成的影刃,完美地配合起烂熟于心的究天刀法。一道绚烂而耀眼的红色光辉停顿于空中之后,柳公生已是倒地不起。

缓缓走到柳公生的身边,看着他,头发花白的老头,眼神里竟没了初来乍到时的戾气,只剩下一片祥和。

“没想到连他的徒儿我都打不过,真是个好徒儿啊!”柳公生看着化作影刃的兜兜和慎沧浪,喘了口气,“报了一辈子的仇,将死之时看来真是可笑呵!不过就这样死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慎沧浪触景伤怀,也想起师父尚在的年岁,对师母相敬如宾,二人琴瑟和弦,但似乎总在心照不宣地隐藏着些什么。师母一个人的时候,会静静抚摸着慎沧浪的头,悠悠地唱起一首首他未曾听过的旋律,那时咿咿呀呀的他听不懂,现在想来,大概就是苗歌了吧!

山那边我的哥哥咧

可咧个听我唱

你呀莫要羞涩

过咧个支个水流欸

我心就跟你走咧

你有什么伤心事咧

就请跟我讲馁

莫要一个人憋着欸

我是愿意听滴咧

我还会安慰你咧

咱们山里的苗族儿咧

莫要出不去心里的山欸

“你,你这是?”听着慎沧浪唱起的歌,柳公生不禁回想起从前,想起那个和他游山玩水的方园薰,她那小小的身影,现在看去是越来越小,小得马上要消失在他逐渐放大的瞳孔里。

是谁,谁牵起了他的手?

那双手戴着银铃,看上去是那么熟悉,他就这样被戴着银铃的手牵着,走向了一卷又一卷画布。啊,这是她的记忆!

还是那清秀的山水间,慎九歌一袭青衫地游历至此。初见方园薰,他就被她深深地迷住了,那开朗活泼却又略显娇羞的面容,异于江南女子的柔弱,浑身充满了活力,洋溢着太阳花一样的热情,但你若是走近了,她又像怕人的小兽一样躲回了迷宫般的黔南山林里,你抓不着,却将你玩弄于指尖,不禁让慎九歌心神驰之,想将她捧握于手掌。

专情一人,并不代表要对所有其他的异性敬而远之,方园薰那亲近可人的性格,让她拒绝不了慎九歌如痴如醉般的追求,更何况慎九歌本就生得风流倜傥,是招女孩子喜欢的公子脸。

可婚期已定,方园薰更珍视青梅竹马的柳公生,便在一天夜里找到慎九歌婉拒了他。

慎九歌并没有恼羞成怒,只是面露苦涩,说道:

“那就让我在黔南的山水间驻足几日吧,哪怕只是为了在离开前多看看你的脸,也是好的。”

方园薰也是心意难平,但终是跑开了。他们约定好,只容他在婚前多看她几眼,婚礼前一天晚上,说什么也要离开了。

可就是最后这几日,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新婚前天晚上,方家本家叫来了方园薰,看着满堂阴森恐怖的气氛,方园薰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本家开口说道:

“方柳两家一直是黔南苗族最大的两户人家,柳家柳公生的苗家刀法炉火纯青,方家已是难有人望其项背,若是他当了族长,必是对我方家大为不利,你在新婚当夜,要趁机刺死柳公生,这样方家的香火才能永续不断。”

方园薰苦苦哀求不要这样,不断地为柳公生辩解,说他是个正人君子,日后一定不会亏待方家,尽管这样,方家仍是不听,甚至抛出这样的话:

“你到底是方家的人还是柳家的人?只要你没嫁入柳家一天,你就还是方家的人!”

她不愿伤害柳公生,走出院子,走进山林里想寻死,却碰见了迟迟不忍离去的慎九歌。了解事情原委后,慎九歌想都没想就要去找方家理论,但方园薰拉住了他。看着他那毅然决然的神情,善良的方园薰也不愿让他受伤,想到被她辜负的那么多心意,不禁也怜惜起眼前的男子。

不愿伤害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柳公生,也不愿伤害对她痴情的慎九歌,甚至不愿伤害方家本家的养育之恩。善良的人就应该软弱,就应该被世人欺负吗?但她没有想这么多,她想到的,只有牺牲自己,让三方周全。她请求慎九歌在婚礼当天将她劫走,这样一来,柳公生不会暴死洞房,方家也不会和柳家结仇,他们也许会一致对外,只是苦了慎九歌,如此一来,她就奉出自己的身心给他,偿还自己认为欠下的债业吧。

苗家刀法诡异无常,方园薰怕慎九歌难以应付,便在当晚偷偷传授给了他苗家刀法的出招路数,好让劫婚成功。由此一夜未眠,第二天方园薰坐在花轿里已是疲惫不堪,摇摇晃晃的花轿不知能不能载动她的心思。

后来柳公生被打倒在地,他看向她那感到被欺骗了的眼神,失望的眼神,愤恨的眼神,她觉得是那样刺痛人心,她不忍再看他的眼神,选择独自承受误解。

和慎九歌回去之后,她努力做一个温良贤惠的妻子,再没有第一次相见时的灵动与活泼。初夜的时候她极力配合,尽可能地让慎九歌舒适;平日里她打扫庭院整理家居,乖巧地等着慎九歌练武归来,为他沏上一杯清香的茶水,为他除去一天的疲惫。

直到有一天,慎九歌抓住她还在刷洗碗筷的手,呜咽着说道:

“够了。”

他不愿她这样过活下去,他想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

“你不是来我家做下人的,你是我此生最疼爱的人,让我们忘了黔南的山水,重新来过好不好?”

这些话,既是想让她忘记过去的伤痛,也是想让她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契约,而是两厢情愿。

也许从未被如此温柔地原谅过(尽管只对于方园薰来说这是原谅),方园薰终于放下了心防,终于调皮地笑了笑,却又郑重地承诺道:

“好啊!”

回到自己的世界里,柳公生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倒在地上无能为力。却又听得耳畔回响起什么声音,仔细去听: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呀,如果有来生,我们再一起生活吧!”

随后是银铃般的笑声,消散在了大漠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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