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之行告一段落后，两相珍重，各自离散，不需要太多的话语。
紫蝉回到闯王府上，便听得军中杀了叛将袁时中的消息，没过多久，李自成出来迎他，一面称赞一面邀至帐中要为他接风洗尘。
“紫蝉兄智勇双全，只身一人勇闯大沙漠，轻而易举就解了我心头这个大麻烦，实属大快我心！”李自成举起酒杯敬紫蝉。
“闯王谬赞。”紫蝉说道。
“紫蝉兄是聪明人，来的路上也一定听说了叛将袁时中被我斩杀的消息了吧，这人本就是个投机取巧之徒，不足为谋，紫蝉兄乃江湖之人，讲信用，始终如一，跟他有着天壤之别，以后打江山的路还得指望你们这些忠贞之士，所以我要将那些叛徒斩首示众，以肃军心，然后要重重地赏你这样的有功之人，莫凉了人心。”李自成说道。
“在下忠心可鉴，日后必当跟随闯王左右，替闯王出生入死。”
紫蝉心中略有震惊，刚杀了叛将袁时中的李自成竟如此云淡风轻地坐在这里给他庆功。
酒过三巡，食客却各有心事。
推杯换盏的间隙，李自成总是偷偷地观察紫蝉和琉璃，二人虽是已经成婚却像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一样，眼神撞在一起的时候还会霍地脸红。原来的时候李自成总是担心紫蝉这个紫刀习得者会被据守在潼关的明将孙传庭收买，最坏的情况便是紫蝉带走了带有曼陀罗花神诅咒的猫妖，这样他就什么都捞不着了。曼陀罗花神的诅咒可以吞噬一切，紫金禅则是可以停止一切，若是这两样东西全被某人所掌控，那人一定可以睥睨天下，威加四海。这样看来把琉璃让给紫蝉的决定是对的，没有什么比成全一对鸳鸯更让人感恩戴德的了，这样紫蝉就会因为琉璃而死心塌地地跟随他，李自成不禁捋须暗自庆幸。
紫蝉一杯杯美酒下肚，透过朦胧的醉意，琉璃看起来比平日更加美丽动人。如果轻易得到太过美好的东西，凡人会变得堕落，而紫蝉会感到不安，会有一种自己何德何能的感慨。看着身旁的琉璃，紫蝉想起了大沙漠上慎沧浪说的那些话。
要分别的时候，紫蝉向慎沧浪发出了邀请，你这么高强的武艺不来施展一番真是可惜了，要不要同我追随闯王，当今乱世，闯王可是人心所向，每个地方的百姓无不称赞他的德行。
可慎沧浪笑了笑，把兜兜搂紧了些，说自己有她就够了，此生只想和她安安稳稳地度日，世俗纷争太累人，他也不想再费那一份神了。
这是紫蝉所不能理解的，他觉得，年纪轻轻就该有所作为，自己当时从上藜山和哥哥诀别的时候，就是看不起哥哥悠悠念念，终老于寺庙的态度，如果这一生走到尽头回想起以往的时候，竟不能想起一件做的很有成就的事情，岂不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吗？不过慎沧浪那释怀的笑容，兜兜那幸福的面庞，都让他陷入沉思，所谓人生，所谓因缘，到底是什么。毕竟慎沧浪和兜兜也是幸福的一对儿啊！
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李自成又找到紫蝉，托付给了他一件事情，如今大顺军和大明军对峙在黄土高原上，明将孙传庭率领的主力部队驻扎在潼关，要紫蝉前去打探情报。之所以交付给紫蝉，正是因为他江湖侠士的身份和性情，若是被抓住了，一是不容易被怀疑是大顺的间谍从而严刑拷打出大顺的军情，二是紫蝉本身的忠义也不会泄露什么消息。只不过这些考虑李自成没有告诉紫蝉。
紫蝉打扮成流浪侠士的模样，自襄阳向潼关出发了。先是快马加鞭一路狂奔到潼关周边的村庄，找个地方寄存了一下马匹后，远远地绕着潼关的城墙观察起来，记录下各个角楼看哨的数量等防备情况，并试着接近城楼，看看多远的距离会引起警戒。
原来在上藜山的时候，紫蝉总是不信师父说的因缘那一套，可最近他是越来越信了，尤其是现在这一刻。
不远处的花丛间，有一个少女挽着篮子，正在折一些粉红的野蔷薇，而身上穿的红衣裙，让紫蝉一阵恍惚。
少女似乎也发觉了紫蝉的存在，回过头来望向他，眼中闪过盈盈秋水却又瞬息间消失，好像有一个克制情感的开关一样。二人隔着花海，诉说着不尽的沉默。
本以为会有什么动情的开场白，没想到红芸静静地走近了紫蝉，像熟络的友人一样打趣道：
“你不应该在上藜山念经吗，怎么跑到这来了？”
“破了戒被大师兄赶出来了。”紫蝉不好坏了气氛，只得跟着打趣道。
他随着红芸折步返回那片野蔷薇丛，帮着她摘一些蔷薇，二人也是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
“你喜欢蔷薇吗？”紫蝉问道。
“算是吧。”红芸说道。
“这是什么话，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要这么说的话你也算是喜欢我了。”紫蝉笑道。
“不喜欢你。”红芸似是赌气地说道。
“那你这花是摘给别人的吗？”紫蝉问道。
“算是吧。”红芸说道。
“怎么又是算是吧，那就当摘给我的好了，也好让我开心开心。”紫蝉有些哭笑不得。
“不给。”红芸鼓了鼓红腮，“下山不学些好的，也不知道你从哪学的这么多油嘴滑舌。”
“我这人平时木讷的很，不怎么会说话，可遇到喜欢的人难免会打开话匣子，难免和平时不一样。”紫蝉笑道，全然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有妇之夫。
红芸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和平时不太一样呢，但想到这，立马摇了摇头，怎么被他带进沟里了呢？
笑语声如铃铛般响个不停，但间或浮现在红芸脸上的阴霾让紫蝉莫名地心疼，让他更想深入了解她。
日已向晚，黄昏下的蔷薇，到了要离别的时分。
“我们明天还可以再见吗？”紫蝉不舍地问道。
红芸拧起了眉，像是忍住了什么一样说道：
“我这种人，你还是不要深入接触的好。”
这冷冰冰的语气和方才的红芸判若两人，紫蝉不禁心中一惊。缓过神来品味了话中的意思，便失落地望向了那一抹余晖。
红芸于心不忍，咬咬嘴唇，补了一句：
“你要是那么想见我的话……”
“那么想见你的话会怎样？”紫蝉一听有戏，两眼布满了期待，急不可耐地接下了红芸的话，生怕下一秒她就改了口。
“也不是不可以。”红芸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没拒绝掉他。
闯王府上报告过军情后，紫蝉才想起来一整天没见过琉璃了，阔步走回自己的庭院，钻过弄堂，进了琉璃的闺房。
掀起门帘的那一刻，便和琉璃望穿秋水的黑眸撞上，她静静地坐在绣床边上，手里还拿着不知编织了多久的毛线团，昔日那个风华绝代的襄阳花魁，现在竟是如此温良贤惠地端坐在闺房中，略带些愁思地等着他归来。
紫蝉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想要拥抱一下他的贤妻，却被琉璃推开些许，看到她将纤纤玉手轻捂在鼻子上眉头微皱的模样，紫蝉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闻了闻，霍地红了脸，退后几步要去把外褂脱了挂到衣架上，还没等脱，琉璃缓缓走到他背后，温熟柔软的前胸轻轻抵住了他，搭着罗纱的玉肢勾住他的臂膀一托一拂，便卸下了紫蝉身上的外褂，留下粉唇莺语在他耳边萦绕：
“外褂不应该奴家来脱吗，怎么能劳烦夫君亲自动手呢？”
“我……”
脱下的外褂没有被琉璃挂到衣架上，反而被叠得整整齐齐的铺到了绣床上琉璃睡的那一侧。今夜他要伴花眠吗？
“夫人这可是做甚么？”紫蝉惶恐地明知故问道。
“好不容易沾上的蔷薇香，别让它散没了，夫君晚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可以多闻一闻。”说着走到了桃木圆桌旁，掀了瓷钵上的盖子，用勺子盛了一晚乌鸡汤出来，又斟了一杯和了红糖的温酒，“今天的晚饭，夫君多补一补吧。”
紫蝉温柔地想去抱住琉璃祈求原谅，可琉璃只是轻轻地躲开了。紫蝉忍不住说道：
“你受了什么委屈对我讲出来呀，哪怕骂我一顿也好啊，求求你能不能别这样对我？”
琉璃嘴角动了动，说道：“是她吗？”
“嗯。”紫蝉点了点头。
“我猜也是。”
琉璃坐到了床头，掸了掸油灯上的灰，柔声说道：
“喜欢就娶了人家呗，多一房姨太太你又不是养不起，多一个二房我又不是容不下。”
紫蝉默不作声。
“那就是人家看不上你咯！”琉璃眼波流动，看出紫蝉的默认。
“这么说我倒是得安慰安慰你这痴情大少爷了。”
“错本来在我，怎好意思再让你……”紫蝉忙说道。
“倒还有点良知。”琉璃眨了眨眼睛，本以为是调皮一番，没想到几经眨动却泛出泪珠颗颗点缀成星河，紫蝉忙上前哄她，轻抚她的柔背，为她调理因哽咽而局促的呼吸。
“就知道趁虚而入！”琉璃抽泣着挤出几个字，紫蝉听了一时不知所措，手上的动作愣是停了下来。
“这时候怎么这么听话，停下来干什么？”琉璃却又责怪道。
“你真是我的小祖宗呀！”紫蝉虽是埋怨道，但心里却已是欢呼雀跃起来，自知琉璃已经原谅了他。
琉璃还在哭，越哭越凶，紫蝉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得这么狼狈，心疼之余不禁懊悔起来，自己怎么让她受这么多委屈。
只见琉璃抿了抿丹唇，泣不成声地说道：
“我不是怕你有情人，也不是怕你有了情人不疼爱我，小妾姨太太什么的，你想纳几房就纳几房，我是怕，我是怕……”
紫蝉看着缩在他怀里的琉璃，鼻尖也一阵酸楚。
“你去潼关打探情报，怎么就恰好碰见了她，孙传庭，和那个她，肯定有什么牵连，这是我女人的直觉。我女人的直觉也告诉我，你这样痴情的少爷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定哪一天你会因为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是怕，我是担心你啊！”
“我不会有事的，有你这么善解人意的老婆，我怎么忍心让你空守闺房呢？”紫蝉安慰道。
本是一番感人的话，但琉璃听到语末“空守闺房”四个字的时候，又不受控制地哭出声来，紫蝉更是好言相向，柔声细语地才慢慢哄住了她。
夜深花自香，窗外原本羞闭的花苞绽放开来，透出阵阵馥郁花香掠进闺房。
依偎在自己微曲臂膀中的琉璃睡熟后，紫蝉才放空了思绪，呆呆地嗅着落地的花香。
有时他想，明明都有了琉璃这样温柔体贴的女人做老婆了，为什么还是对红芸念念不忘？如果他继续痴痴地追求下去，岂不是辜负了琉璃的一番心意？后来梦里有人告诉他，也许琉璃只是单纯地爱着他，无论他做出什么选择，她都会一如既往地跟随着他，直到天长路短，梅谢桃开。
第二天临走前，李自成叮嘱了紫蝉几句：
“如果潜入潼关后有机会的话，就顺势刺杀了孙传庭。他现在是大明为数不多让我畏惧三分的将领了，当年潼关南原一役，我中了孙传庭的埋伏，险些全军覆没，靠着刘宗敏所率的残部一路突围，才躲进了商洛山中，得以喘息。如此人物乃我心腹之患，更是使闯王名号受辱之人，即便你没有刺杀成功的话，日后攻破潼关我也要将他斩首示众，以慑明军军心。”
紫蝉心不在焉地应答后就出发了，脑子里还想着两个女人的事情。亦或只想赶紧完成任务后去赴红芸的约。
再度来到潼关城池旁，再度经过那片蔷薇丛，红芸的面庞不由自主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借着地上的蔓草隐着身子摸到了墙根，随后转到警戒的死角，施展开轻功跃上了城墙，打晕了一名守卫，换上了他的盔甲，不紧不慢地朝着后庭走去，不一会儿，便寻到了孙将军府的牌匾下，也是施展轻功三下两下翻了进去。
粗略地转了一遍整个院子，是典型的深宅大院，连用人都少得可怜，摸到后排的一处居室，悄声走了进去，也是没人，正当他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娇咳，让他折步而返，想要看个究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