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江市，市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
5月17日夜里，原本在精神科接受长期治疗的姜璃突然出现了自残性行为。
万幸的是，自上个月的精神病人自杀之后，丰江市第一人民医院在夜间安排了专人全程监控特殊病患。
虽说过了二十多分钟才有护士赶到，但姜璃还是保下性命。
不过颈部轻微骨折和十几处轻伤也让她被送入了重症病房。
其实，按理说姜璃的伤势应该一命呜呼了。
按医生的估计她失血早就超过了1000ml，而监控显示她还能顽强地想要扭断自己的脖子。
也是她想要扭断脖子的时候才晕了过去。
最后是医院启动应急预案才及时把姜璃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护士看到现场遍处是血的惨烈状况也不敢自行处理，为了防止送到手术台的过程中进一步引发大出血，医院派了两位医生迅速协助。
可见，姜璃的伤势是多么严重。
就连负责手术的医生看到她的情况也直言道，阎王爷都不收。
经过几个小时的治疗，人是救回来了，但现在对医院而言更重要的是怎么减轻负面影响。
上个月刚死了一个精神病人，现在又来一个精神病自残了，接踵而至的状况让院长也有些头疼。
半夜里突然接到电话，得知院里又出了件人命关天的事情，院长差点没在电话里骂人。
这人是脑子有病吧？进了医院还想着怎么死？
再一想，都进精神科了，脑子确实是有病。
虽然对于姜璃的事件，医院的处理上大体没什么问题，但终究是在医院内发生的，再加上同样是精神病人上个月刚在自己这自杀了，那件报道还上了浏览器热搜。
媒体不会放过这个热度，一但流量集中起来不可控因素就更多了。
毕竟
现在也有不少人觊觎着自己院长的位子。
即使这一次影响不到自己，但假如再发生什么事就难说了。
到时候一丝小问题也会被无限放大。
而且硬要说的话在姜璃最开始自残到结束的十几分钟里医院并没有及时采取措施。
而要求在病房中安装监控也是检查组安排的。
上一个恶性事件才刚过没多久又整出幺蛾子。最要命的是两件事的性质几乎相同，到时候一查，前面将近半小时的无作为肯定要被拉出来说事。
好一点医院风评受影响，坏一点得拉几个人出来顶锅。
一想到这院长就头疼，恨不得把当时负责监控的人跟姜璃送一个病房。
不过，有个好消息是姜璃无父无母，现在由一个单身的叔叔来抚养。
一般来说，第二监护人对孩子的感情没有父母那么强烈，像姜璃这种情况，接手抚养的亲戚应该有一部分是为了那笔抚养费。
像这种人一般也不会花大架势去找医院的麻烦。
院长暂时的想法是先稳住姜璃的亲属，不让这件事太快散播出去。
姜璃的治疗也要尽可能快，资源可以稍微倾斜，让对方满意或者找不到突破口。
最好的情况对方不追究医院的过错，等姜璃出院后息事宁人，坏一点的给对方一笔赔偿费，再花点钱把事情压下去。
想好后，院长打通了精神科主任张医生的电话，将联系姜璃亲属的事情布置下去。
电话特别强调了姜璃的家庭背景，暗示他从这一点上下功夫。
另一边，张医生挂断电话后，立马找资料处的人找到了姜璃的监护人姜成津的电话。
说明情况后，听得出姜成津的情绪没有太大波动，只是提出三天后要来医院了解情况。
张医生对此有些庆幸，从对方的表现上看出这个叔叔对姜璃没有特别看重。人差点就没了，还拖到三天后才来。
同时他又感到姜璃这个女孩子有些可怜。
他见过几次姜璃，自入院后她的精神状况就一直很差，情绪也是疯疯癫癫的，变化无常。
一般这种病人出院后也很难融入社会。
再加上这个家庭背景，就算之后精神恢复正常，大概这女孩子的一生也就毁了。
……
这也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
联系完姜成津之后，张医生又打开文档看了看科室里其他医生的日程安排，合计着是否对姜璃的病情开一次分析会。
这次姜璃的自残行为算是比较异常的，后面还要应对姜成津的问责。
但想想后他还是作罢了。
看了眼时间将近四点了，他决定再眯两个小时，等到了科室再考虑这个女孩的事儿。
三天后。
上午十点。
姜成津站在二栋大楼住院部里拨通了张医生的电话，对方告知他在二楼会议室见面。
他走进电梯，按下二层的按键，静静等了二十几秒分钟，随着“叮”的一声机械声响起走出了电梯。
二层是医生办公室，消毒水的气味减淡了几分。
他找到207会客厅，径直走入。
张医生坐在对门的沙发上等着他。
姜成津坐到张医生左边的沙发上，张医生倒上一杯生茶推给他。
“是姜成津先生对吧。”
“嗯。”姜成津应了一声。
“我是精神科张科，叫我张医生就好。”
“张医生，我现在就想知道，璃璃的情况怎么样？”
姜成津往右边靠了靠。
张医生点了点头。
“好，这次麻烦您过来也是没办法。姜璃出了这问题，是我们医院的失职。虽然人是救过来了，但终究是在我们院里发生的，我在这里代医院先给您道个歉。”
“不过您放心，姜璃已经抢救过来了，伤势也恢复的很快，很快就能下床了。”
“那这样，我也先跟您讲清楚当时的情况，免得您有不必要的担心。”
张医生将当晚发生的事情同姜成津复述了一遍，姜成津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
张医生说的基本都是真实情况。
只不过，他的表述是，发现姜璃行为异常的第一时间，医院就开启了应急预案，使姜璃能在黄金时间被抢救过来。
姜成津听完，点点头表示了解。
接着张医生问道:“那姜先生，现在我带您去姜璃病房……”
姜成津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知道璃璃没事我就放心了。”
张医生点点头，再为姜成津倒上茶。
“您放心，我们医院的治疗设施都是国内先进的。这次事情说到底我们也有错，但我向您保证姜璃很快就能健康出院。”
“好，璃璃从小命苦，我实在见不得她受委屈。”
“那是自然，这点请您放心。”张医生自信地应到，“那您还有没有……”
“不过，张医生，”姜成津话锋一转“我有一个疑惑。”
“您说。”张医生道。
“璃璃也在院里接受了这么久的治疗，单就医药费都有几万了。你们也说她情况在好转，可这突然就自残了，我实在是搞不明白。”
张医生颔首道:“姜璃入院以来精神状况一直在慢慢好转，发病的频率也逐渐降低。但症状出现反复的现象也不少见，毕竟是心理层面的东西。”
“张医生，”姜成津直视着他，“这些话其他医生跟我说过很多次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璃璃这病，还能不能治？”
姜成津语气并不急躁，一字一句都铿锵有力。
“她的病也不是没有先例，肯定能治，但……”张医生对着姜成津叹了口气，说道:“姜璃的情况您都了解，她入院的时候就有狂躁症状，而且姜璃当时的表现也是比较严重的。”
“治疗要时间，而且这种精神疾病是需要循序渐进的，咱们急不来。”
“医院之前也跟您讨论过这个问题，所以咱们一开始就签了协议，您也是同意的……”
姜璃这种病情其实两年的疗程并不算长，加上医院的治疗记录也是没问题的，所以张医生并不心虚。
姜成津打断道:“您先不用拿出这个，当年签的协议里也医院保证姜璃安全问题，但现在，璃璃她躺在重症病房。”
说着，姜成津喝了口茶，接着道:“张医生，我也是讲道理的人，不想难为你们。”
“但是吧，我那个倒霉催的大哥走得早，他们两口子就留下璃璃这一个女儿。”
“我这做弟弟的只能是把姜璃当做亲女儿对待，如今我的女儿莫名其妙躺在重症病房昏迷不起，你要我大哥的在天之灵怎么看我？”
“我总得给他一个交代。”
姜成津一边说着一边前压身子，紧紧盯着张医生。
“璃璃来的时候好好的，现在人快残了，医生您说说，这算怎么个事儿嘛。”
张医生有些明白了，他还是要追究医院的责任。
现在的问题是姜成津要从那个方面追究责任。
见张医生沉默了一小会，姜成津继续说道:“我要求了解当晚的情况，现在我认为你们医院有监管不力。”
到现在，姜成津的意图很明显，作为姜璃的监护人，他要借着这次事故向医院索要一笔赔偿。
但张医生这么多年的医生也不是白做的，患者家属索要赔偿的事情他也处理过好几起。
前面他道歉是出于情面，指出的方向也是模糊的，这对医院的影响不大。
但现在姜成津明确指出责任方向就不一样了。
面对姜成津突然的强势，他冷静地回应道:“姜先生，出事的那天晚上是值班人员发现才救了姜璃，从她自残到送进急诊室不到十分钟。我们已经完成了监管的职责。如果您要追究医院的责任，咱们也可以走法律程序。”
精神病人自残，这在法律上不能算作医疗事故。最后的结果其实最多就是出于人道主义，判个医院管理不力，就算有处罚也不会很严重。
虽说跟姜成津提出的差不多，张医生也不能顺着他来。
即使医院也不愿意看见这种情况，但这时候还是要搬出来的。
张医生在这里提出来更多是要明确医院的底线。
一开始他诚恳地道了歉，但这不意味着医院就真的会完全承担这件事的过错。
说到底，姜璃是自残的。
“但说到底，姜璃也是我的病人，作为医生我也希望她能康复，我之后也会让医院多给予她一些优待。”
张医生又补了一句，既是占据道德高地又是给姜成津一个台阶下。
姜成津又喝了一口茶，环顾了一下张医生的办公室，道:“那这样，我有权利了解事情经过。”
张医生低着头思考了一下，像是在考虑是否答应姜成津的要求。
过了一会，张医生道:“这样的姜先生，事发当晚的监控跟书面材料我们已经上报了，您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安排当晚值班的医师跟您聊聊。”
“不用了，我只想看当晚的监控。”
这个要求让张医生犯难了。
监控视频确实在医院里，但难免不让对方抓到把柄。
“姜先生……”
姜成津再次打断了他。
“璃璃的事达不到立案的标准吧，那您说上报是报去哪？”
“您可能不清楚，姜璃的案例比较有代表性，我们医院专门找了省医院的专家共同分析。”张医生答到。
这倒是真的。
姜成津沉默了一会儿。
大概过了几秒，又问道:“什么时候能拿回来？”
张医生想了想，说道:“大概得好几天。”
姜成津淡淡道:“到时候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的。”
张医生本以为姜成津会继续纠缠在监控这一点上，但他也没再问起。
这让张医生松了一口气。
二人又坐了一会，姜成津不时问起张医生的工作情况，张医生也像唠家常一样跟他聊了一起。
谈话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期间谈到姜璃病情的事儿，张医生也是基本如实相告。
“璃璃送到你们这两年多，你们一直说病情好转，我也是很相信你们医院。”
“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要虚报病情。”
“当然不会。”张医生答道。
见姜成津还是有所怀疑，便起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份档案册，平铺翻开在姜成津面前。
上面记录着是姜璃入院以来的观察记录，用药量和专家给予的病情分析。
这些资料没什么问题，出院后家属也都可以带走。
“这是姜璃的病情记录，里面的内容全是真实的。”
“而且您也看到了，姜璃入院的两年里医院付出了很多精力。我能跟您保证，所有能做的治疗我们都做了。”
姜成津粗略地翻了几页，说道:“方便给我一份吗？”
“没问题。”
之后张医生便带着姜成津回办公室打印资料。
等待的途中姜成津刚好说到市医院精神科上个月的自杀案。
聊到这里，张医生说了不少这个案子的细节。
死者姓张，农村户口，经典背井离乡的打工人。一年前在工地里被钢筋砸伤了脑子，虽然身体恢复了，但这之后的精神状况一直疯疯癫癫的，也是在一个月前刚转入市医院神经科。
他入院时上一个医院诊断出的是脑器质性精神障碍 ，表现出来的症状主要是智能障碍和轻度妄想。
说白了，成了个二愣子。
虽然治疗进展缓慢，但行为大都在可控范围，加之家庭条件原因，医院并不打算采取积极治疗。
说难听点，治了也是白治，接着治下去只会给家人增加负担。就连他的家人也准备等病情稳定就送去疗养院。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突然自杀。
案发当晚，与他同一病房的病人下午刚转院离开。而凑巧的是，第二天将有新的病人入住。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是他唯一独自一人的时候。
而案发时间也是在护士十二点到两点查房的间隙。
这一切都充满了人为的味道。
据值班的护士说，十二点时所有病人都已经睡着了，经查证，医院确实是十点熄灯，其中大部分精神病患者都没有手机，包括死者。
也就是说死者半夜赶着护士值班的间隙爬起来把自己刀了。
一开始警方猜测这起案子是凶杀，但调取走廊监控后确认期间并无人员走动。
而从现场调查组和走访组的人员带回来的信息中得知，作为凶器的水果刀上仅检测出死者一人的指纹，案发后病房门口被落下的书柜堵住，窗户也紧锁，唯一通往外界的通风管道根本无法支持成年人爬动。
种种证据表明十二点到两点的这段时间病房内只有死者一人。同时尸检报告也得出死者是在十二点半到一点的时间段内死亡。
没有其他线索，这起案子也就被定义成了自杀。
但张医生始终觉得这个案子存在疑点，张姓患者生前的表现并无伤害倾向，也确定没有狂躁症状，像这种情况张医生从业十多年来一次都没见过。
最主要的是这个案子实在太巧合了。
他又不禁想到，其实那件案子跟姜璃的情况很像，都是毫无预兆地病人开始自残，发生的时间都是夜里，地点也都是病房。
张医生开始担心姜成津有不必要的联想。
“那件案子的新闻报道我刚好看了，血腥得很，那个现场跟恐怖片似的，人都被捅成马蜂窝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姜成津说道。
“哎……咱还是别聊这事儿了，不吉利。”张医生看着打印结果出来了，结束了这个话题。
姜成津也没再多说什么，拿到资料后看了眼表，像是在确认时间。
“好好，那张医生，咱今天就这样？”
“您真的不去看一下姜璃？”
“今天算了，真有事。”
“行，那我就不送您了。”
“好。”姜成津正要转头离开，好像想起什么，又回身道:“啊对了张医生，璃璃的治疗能上医保吗？”
张医生愣了一下，想了想回复道:“她这个情况得去申请，我可以帮你跟院长说一下。”
“好，那就多谢您了。”
“不用。”张医生应了一句，目送着姜成津离开办公室。
半小时后，手机铃声响起，张医生看了一眼，是院长的。
通过电话，他将今天与姜成津见面的情况大概说了一遍。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院长那边听完思考了一阵子，问道:“上个月那起案子他也提到了？”
“提到了，不过看起来不是很在意。”
院长那边又沉默了一会儿。
“姜璃的病情记录他有说什么吗？”
“也没有，之前姜璃的治疗效果还是不错的，我看没什么问题就给他了。”
“小张啊，有时候还是得多留个心眼。这样吧，姜璃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治疗方案往上稍微提一档，也是你去负责。”
“没问题，但是家属那边会不会有意见？”
“如果他问起来，就说收费照原来不变，他还说要上医保？”
“对，姜璃现在治疗的费用正常说是不算进医保的。”
“那这个也交给你去处理了。”
“好。”
……
夜里，张医生回家的路上习惯性回顾起今天的工作。
想到姜璃这个女孩子。
张医生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不多的记忆里只觉得她是个比较老实又怯弱的孩子。
但想到她的叔叔，张医生不由得感到一丝悲哀。
姜成津今天到医院连亲眼看望姜璃都不屑去做。
这么久的谈话里，虽然他把“璃璃”挂在嘴边，但真正意指的还是怎样从医院手里要到赔偿，连最后他关心的也是怎样减少治疗的费用。
从他的话语里也感受不到一丝对这个女孩真正的关心，这个女孩对他来说只有利益。
他隐隐觉得，或许姜璃没救过来会更合姜成津心意。
但这也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从前他对这些心里只有利益的自私鬼十分愤怒，但见多后就不再能触动他内心了。
他现在更在意今晚能不能睡个好觉。
偏偏这时突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对，我是张科。”
“……”
“什么？老李不见了！”
他突然想起，姜璃事发当晚负责管理监控的就是老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