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姜成津回到椅子上翻阅起那本泛黄的书册。
房间中只剩下姜成津翻动书页的声音和老李嘶哑的呜咽声。
姜成津手腕上的石英表慢慢悠悠地转动了半圈,他收起手上的旧书,庄重地放入书柜。
老李还很颓丧,但比刚刚的状态正常了不少。
姜成津走到老李身边,松了绑,倒上一杯暗红色的茶水。
“您的声带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那我们好好聊一聊。”
老李试着清了清嗓子,还是有撕扯感但已经能正常发声了。
姜成津露出刚开始那份微笑,道:“这也许是您这辈子中离真相最近的一次,要好好把握啊。”
“为什么你会有这些东西?”老李直奔正题。
老李始终觉得姜成津跟他女儿的死脱不了干系,眼前他迫切需要知道更多信息。
他到底混了这么多年,明白越到关键时刻越不能意气用事。
姜成津所言非虚,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感觉离真相只有咫尺之遥。
不知什么时候,石英表的滴答声停止了,姜成津看了一眼。
“因为凶手就在我手里。”
什么?
老李懵了。
这个回答符合老李的猜测,可他不认为姜成津会直接告诉他。
他打算从对方的口中套到更多线索,然而万万想不到对方直接摊牌了。
“你在包庇她?”
“没有。”
“那为什么不报警!”
“她的过错,不应该由警察去处理。”
老李的脸色一下子冷峻下来。
“你在包庇一个连环杀人犯。”
面对老李的质问,姜成津依旧云淡风轻。
“她是杀人犯,但她的恶,不配由世人评判。”
老李听到如此滑稽至极的言论,满脸嘲讽地大笑。
“不配?呵呵,她是什么人?皇帝?还是你的小情人?呵呵……能把杀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我看你也是个疯子!”
姜成津叹了口气,默默抿了口手中的茶。
“如果抓到了她,您想怎么做?”
“偿命。”老李冷冷道。
“那您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
姜成津刚张嘴,却又作罢了,低头又喝了口茶。
“那您,又真正敬畏过生命吗?”
“三天前,璃璃自残的时候,为何没人阻止?”
“您没看到?”
老李呆滞了一下,冷声道:“我不清楚你在说什么。”
“李国忠,两年前通过劳务派遣公司进入丰江市第一人民医院保卫科。”
“有问题吗?”
“市医院的上一任院长,张仁,您应该知道吧。”
“不认识。”
“也是,毕竟您入职的前一个月他刚被免职。”
姜成津笑了笑。
“两年前,十三个患者在市医院相继自杀。啊,也不全算自杀,有几个当时被判定为医疗事故。然后,他被检查组免职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老李道。
姜成津坐累了,一只手托腮,略微懒散地说:“确实没什么关系,但对一心为女报仇的父亲,也许不太一样。”
“当年骨灯案的凶手,三年前在丰江市犯下两条人命后便消声灭迹,一年后,离案发现场不到三公里的地方又出了十几条人命,在那之后,市医院附近更是悬案不断,您就不会有所怀疑吗?”
“那又如何?”老李不屑道。
“上个月,院长怕了,怕又步张仁后撤,不仅安装了二十四小时监控,还加了一半夜班人员。但即使这样,璃璃还是出事了。”
姜成津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杯壁。
“值班人员那边是集体行动,如果出了事他们有直接责任。那问题大概率出在负责管理监控的那个人身上。”
“而您,经历了这么多次无功而返,深知想要抓到真正的凶手需要掌握决定性的证据。”
“但是您一直没等到凶手现身,我说的对吗?”
老李哑口无言。
“如今的您,又与杀人凶手何异?”
老李“啧”了一声,说道:“你可以把我交给警察,无论如何,凶手都不能逍遥法外。”
“我为何要这么做?刚刚那三刀,便是为璃璃捅的,之后,咱俩便翻篇了。我又何时说过,凶手会逍遥法外?”
老李越来越看不清姜成津的想法了。
姜成津继续说道:“本意惩恶,又成新罪,如此,冤冤相报何时了。”
“小子,老子不傻。”
“是,我也没打算跟您讲大道理。”
姜成津摊开手,面露无奈。
“那咱们进入正题。您想找的人,在我手里,您想知道的真相,也在我手里。”
“你想要什么?”
“咱们别这么着急,您不妨想想,您能给我什么?”
老李犯难了,本就受制于对方,谈话的主动权便始终掌握在姜成津手上,他甚至不知道姜成津的目的是什么。
“只要能给欣悦报仇,只要老子能做到。”
“您能出多少价格?”
老李伸出一根手指。
姜成津摇摇头:“一百万,只能让您从这里完整的出去。”
老李伸出第二根手指,两百万,这是他全部身家了。
姜成津还是摇头。
“小子,别欺人太甚。”
“您对女儿的感情,只值这个价吗?”
“我……”
姜成津玩味地摇动茶杯,带着笑意的眼神来回打量着房间。
僵持了半分钟,姜成津再次开口:“看来您出不起这个价啊。”
“除了钱,其他的条件我都能接受。”
姜成津抬起头思索了一会。
“说实话,我还真不需要您做什么。不过,我也不是那么冷血的人,总得给您一个机会”
“这样,您帮我做三件事,我便给您一个机会。”
“你说。”
“第一,您去把市医院两年来的黑幕有多少算多少给我找来,不限人、物。还有璃璃事发当晚的监控录像,我要原件,如果还有备份也全部带给我。”
“没问题。”老李一口答应。
这些事情,老李还是有手段的。当初他进医院工作便是借部里的关系走的后门,小手段他也知道不少。录像带的事情他可以委托保安科的人去搞。
“我需要时间。”
“这个不是问题。但录像带我要确定全部拿走。”
“出了这种事,医院销毁还来不及,拷贝一份的可能性不大。”
姜成津颔首。
“第二,之后我要出趟远门,这段时间,您帮我看着姜璃。”
“可以。”
“不过,这小丫头的安全就不用管了,主要是一些其他事儿……这个之后再跟您说。”
老李有些奇怪,一般请保镖或是保姆,最重要的不就是安全?不过他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第三件呢?”
“第三,我暂时还没想好。”姜成津露出狡黠的微笑
“你他娘耍老子?”老李剑眉直竖。
“不用着急,您这样,先帮我办成前两件。我呢,先给您支个底,人您可以看,但不能带走。咱们第一次交易,彼此都得留一手,不是吗?”
“不可能。”
看了这么多触及心底的东西,老李早已到了爆发的边缘,如今让他知道凶手就在眼前,再放弃已经不可能了。
“那这样,咱们交易保留,我可以带您去见那个人,想做什么也随您,如何?”
老李低下头沉思了半分钟,最终答应了,如今的他只想亲手为女儿复仇。
“那随我来吧。”
姜成津起身,领着老李走出昏暗的房间。门外,是一条石块筑成的甬道,隔着一段距离便设置有一盏明亮的煤油灯,将这段甬道照亮。
大约走了三分钟,姜成津在一扇被好几条铁链层层锁住的厚重大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从兜里取出一大串钥匙,辨认一番后逐个将铁链解开。
哐当哐当的机械声响起,满是铁锈的锁链滑落在地,露出了雕刻着诡异纹路的石门,天使高悬于圣堂,火炬炽热地燃烧,璀璨的羽翼散落,地狱的铁链涌起。
石块移动的沉重声音响起,姜成津推开了折扇铭刻着诡异壁画的石门,老李逐渐看见了屋里的全貌。
地狱,是地狱。
屋内四角处皆摆放着一盏用黑漆铁盆盛放着的,满装煤炭的灯。
灯火摇曳着,随地上的黑色轨迹一路燃烧,是一条弯绕盘桓着的火蛇,盘旋在屋子最中间的,巨大的、被锁链死死环绕的十字架上。
十字架上,披着灰白色破烂长袍、污头垢面的女人被十几把长剑插在十字正中。
长剑贯穿她的大腿,外翻的血肉成了岩石断层;长剑贯穿她的腹部,肠子吊在空中摇摇欲坠;长剑贯穿她的胸膛,几层泥一样的血污层层覆在她那干廋的**上。
锁链上布满了乌黑的血迹,与斑黄的铁锈混在一起,不可辨认。
姜成津与老李走进,十字架上的铁链疯狂地颤动,足足半分钟方恢复平静。
女人抬头,满是油垢的头发下露出清澈如水的双眼。
姜成津开口道:“好久不见,墨菲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