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拂晓,遥远的天际线边渲染着一丝橘黄。
丰江市城郊一栋独栋别墅前。
姜成津与老李从中走出,走进空地上停放的白色丰田轿车。
姜成津拿出一包中南海,点上一根。
看了眼失魂落魄的老李,把烟盒递给他。
“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不然呢?”姜成津白了老李一眼。
老李不说话了,倚着车窗吞云吐雾。
“别想太多,会很累。”
姜成津随意地将左手搭在车窗上,发动了汽车。
窗外景色时时变化,不一会儿就开出城郊,走上环城高速。
窗外的都市在黑暗的幕布下缓缓苏醒,远方商业区的高楼仍灯火通明,纵横交错的道路上驶过几辆疾驰的轿车。
“那三刀,恨我吗?”姜成津道。
“过了就过了。”
“哈哈,得。不过之前说的事,您可别忘了。”
“说到做到,别把老子想那么疵。”
“那就好。”
风涌入车窗,在五十多码的车速下显得尤为强烈。
“你说,老子这么多年,图个啥。”
“呵呵,图什么都得有个盼头。”姜成津轻笑,淡淡吸了口烟。
“老子退伍前,想着当个兵,给祖上增点光。干了半辈子,老婆死了,女儿死了。得,老子病了,部队不要老子了。好,那老子去给欣悦报仇,哈哈哈哈,今天又有人告诉老子仇人他妈不是人!哈哈哈!”
老李笑着,浑浊的双眼里透露出绝望。
“墨菲斯她……”
“别说了,”老李打断他,“老子必须给欣悦报仇。”
“不管她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理由。”老李又补充一句。
“随您。”
姜成津并不在意。
“小子,你是什么人?”
“哦?”
老李看着眼神毫无波动的姜成津,说道:“你还藏着什么东西?”
“我就一拿工资的,恰好知道您想知道的东西罢了。”
老李又盯了一会,放弃了。
“没啥好在意的,不该管的东西别管,累。”
“是。”
姜成津低头看了一眼石英表,像是在确认时间。
“不过跟您聊聊也无所谓。”
姜成津目视前方思索了一会,说道:“曾经我还是个医生,虽然也早就不做了。”
“……”
……
下午,市一医院。
702病房里,姜璃静静躺在病床上。
少女的娇小的身材就像精致的洋娃娃,柔顺的发丝抚在乳白瓷一样的小脸上,厚厚的睫毛微微低垂,遮住那双无暇的杏眼。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精致的脸上,更衬出一丝妩媚。
只不过脖上的颈套与她的身材格格不入。
刚睡醒的姜璃抬头望去,此时阳光正好,病房被染成黄粉色,缕缕光栅穿过半透明花边窗帘照入屋内。
床头柜的花瓶上,一束娇嫩的水仙含苞待放,花苞上的水滴还未散去。
窗台边,黑纱长袍随微风微荡,黯灰色发丝缕缕飘扬。
高挑的身影轻捻一杆银制镶金丝边烟斗,烟雾弥漫下看不清她的面容。
姜璃开口:“欸欸,那边那个,重症病房全天禁烟。”
黑纱长袍没有应声。
“啊啊,我饿了。”
黑纱长袍好似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喊护士。”
“切——”
姜璃不满地瞪她一眼,又埋头睡去。
没过多久,再次出声道:“呐,小昭哑……你在想什么?”
被唤作昭哑的身影回头,黯灰色头发下像被模糊化处理的相片一样不见其貌。
“想杀死你。”
姜璃脸上挂起一丝笑意。
“省省吧,杀个人都不会的家伙。”
“……”
“诶,小昭哑,怎么今天又想着出来透气了?”
“……”
“陪我聊聊天不行吗?”
“……”
“你木头啊……”
“莫嚷嚷。”
姜璃稍微侧过身,美眸注视着昭哑。
感觉她身上透露出一丝忧郁。
又不太确定。
“平时你不像这样的,在想什么?”
“无关于你。”
“讲来听听。”
昭哑像是不耐烦了,语气不善道:“关心关心自己,没事莫瞎打听。”
“也不看看是谁把人家弄成这样的,还不付责任。”
姜璃眨巴眼睛,像个柔弱的小娇妻。
“还敢这么跳腾?”
“又不是真想杀我……还是……小昭哑根本杀不了我?”
姜璃翻脸比翻书还快,一下恢复了平淡。
“莫天真,整日不敬先人,没大没小。”
“也不知道是哪个坑里挖出来的。”姜璃小声嚷嚷一句。
“……”
“欸,小昭哑,下次你整大事跟我知会一声,整得怪麻烦的。”
“……”
“真是的,整天跟个木头似的。”
“吾授你之法,可学成?”
“啊?不是小昭哑你玩真的啊?”
“吾言有假?”
姜璃头疼了,昭哑所谓“万籁俱寂,百常为空”,实则唤她什么都不想,心如澄镜,偶尔在她耳边念几句。
要求的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还说“万般无我,百常皆我”。
“当你感受到‘气’的流动,就算入门了。”
当时昭哑便是这么说的。
姜璃听了啼笑皆非,对这个以先辈自称,又神神叨叨的家伙,只想知道是哪块坟头挖出来的大师?
不过修心确实有用,这点姜璃感受得很明显。
姜璃兴致来了就会跟着昭哑的指示做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了就随便敷衍过去。
当然,只能在她清醒的时候。
“是是是,也不知道我是神经病还是你是神经病。”
“唉……”
昭哑叹息一声。
“天之昭昭,神虚俱哑,万籁湛寂,万般俱止,世事千转,千转成空……”
“好好好……别念啦小昭哑……”
“……”昭哑被打断了看起来不太开心,“你会后悔的。”
“后悔啥呀,我说啊,小昭哑你也别神神叨叨的。”
“后悔没被杀死。”
“啊啊……还来啊……”
姜璃想翻个身,却吃痛停下了。
“咱就说啊,小昭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
“我也知道我是精神病,不过小昭哑这算是妄想还是多重人格呀?”
“……”
“但小昭哑不是挺正……啊你确实不太正常。”
“……?”
“要是妄想,还是挺真实的嘛,还能陪我聊天,比那个画油画自杀的强多了嘛。但是你又能主导我的身体……好怪哦,哎,小昭哑你说是不是?”
“再多说两句,你现在就可以自杀。”
“凶我干啥呀……”姜璃俏皮地吐了下舌头。
“嘛……至少有个说话的人,也很不错嘛……毕竟我是神经病嘛……”姜璃想伸出手臂,又吃痛停住了。
“……”
“啊,你看你看,都怪你小昭哑,动都动不了,麻烦死了。”姜璃通过眼神和语言努力向窗边撒娇。
昭哑显然不感冒。
“哦。”
“小昭哑,帮我把窗帘拉拉。”
昭哑习惯性把手一提,却从纱质窗帘中穿过。
“……”
“啊忘了,小昭哑拉不了窗帘。”
“你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是呀。”
那确实是。
“……”
“小昭哑你是不是嫌我烦呀?”
“嗯。”
“那我……知道错了……但是不改。”姜璃先是一脸懊悔,又嬉皮笑脸。
“你开心就好……”
“跟小昭哑说话我很开心哦。”
“……”
二人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
不过说是交谈,更像是姜璃单方面的找出一堆话题抛给昭哑。
昭哑只是靠着窗户不时在烟斗上嘬一嘴,吐出轻渺的烟雾。
自始至终都没挪过窝。
挂在昭哑胸口的,有些破旧的石英表表针滴滴地转动。
直到天边黄白色的穹顶被染成橘红,姜璃才好奇地问道:“小昭哑,怎么觉得你这次出来得有些久了?”
“有吗?”
“嗯嗯,平时小昭哑就听我说半小时就累了。所以呀,小昭哑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要跟我说呀?”
“没有。”
“我很想做小昭哑的听众哦。”
昭哑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姜璃,淡淡说道:“少自恋了,吾只是出来看看。”
看不清面容,姜璃很难去推断昭哑的想法。
“啊……我懂了,小昭哑是怕我寂寞了。嘿嘿……”
“嗯。”
“诶诶?”
“死了就不寂寞了。”
“白瞎我感动一场……小昭哑你赔我眼泪。”
说着,姜璃好像听到门外有脚步声靠近,响动越来越清晰,最后骤然停下。
“行了,有人来了。”
门把手扭动的声音响起,病房大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