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姐的家距离吴能十分遥远,所以即便趁着天色尚早出发,也不一定能在夜幕降临以前到达。
董小姐的家有些玄乎,它非得在日落以前,而且是特定的日子显现,其余的日子则会如同归去复返却再不见踪影的桃花源般消失,犹如神隐。
其实董小姐的家出现的日子是固定的,出现的日期可以通过一套繁杂的公式计算,董小姐曾将这套公式告知吴能,但因公式中蕴含了过多复杂的公式,以至于吴能连拍照记录下来的念头都没有便将其抛之脑后。
他只大概记得,那套公式的轮廓看起来像是一架直升机。
所以还是靠缘分吧。
当时的他如是想道。
去你妈的缘分。
此时的吴能如是想道。
就是这样,所以吴能也不知道,今天他到底能不能见到朝思暮想的董小姐。
但吴能别无选择,他必须在这里赌一把。
他的头现在痛得越来越厉害了。
在拿定主意以后,吴能没有一刻拖沓地行动起来。
首先,因为没有钱,他没有买火车票,而是直接像个印度人一样如壁虎般黏附在火车的表皮上。
他时机把握得很好,在发车的一瞬间,趁着工作人员一个不注意就跳了上去。
当吴能在火车的外移动着身躯,恰好在经过窗户时和一个踹着前座座椅靠背的倒霉熊孩子对上了视线。
吴能的脸紧贴着窗户,对着那呆滞的熊孩子摆出了一副“我要吃小孩儿”的痴-汉表情,还伸出舌头舔了下窗。
随后,车厢内传出了那个熊孩子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以及看他不爽的乘客的嘲笑声。
教训熊孩子,日行一善,功德无量。
吴能没有在火车终点站下车,那并不是他的目的地,于是他估摸着大致的方位,在那个熊孩子所在座位的窗户前用力一蹬。
看见了飞出去的吴能以及临前朝他做出的抹脖子手势以及那和蔼友善的笑容,熊孩子当天晚上睡觉时掀开被窝时全是吴能的微笑。
翻滚几圈以缓冲落地时的势能,吴能顺利着陆。
拍去翻滚时沾上的些许杂草,吴能伸了个懒腰,看看天色,便不做过多停留地跨出了脚步。
他现在位于L市——也就是他不久前所居住的城市的郊区,向东是无法逾越的山脉,山脉的另一侧就是离L市最近的一座城市,但这都不是吴能的目的地。
他走了很久。
徒步穿过蚊虫蛰伏的麦田,翻山越岭,渡过湍急的河水,越过有着绿色植被的泥塘,像玩音游一般踩着露出头的鳄鱼的脑袋跨过广阔的大沼泽,来时的路已然模糊,既已望不见归途,便只有一条路走到底这一选择。
不知不觉中头顶的烈日已然西垂,其昏黄的余晖洒在他那如同行尸走肉的身躯上,灼烧着他所剩无几的忍耐。
“……走到哪儿了来着?”吴能停下肿胀发痛的脚,四处张望。
一望无际的原野,远处那一眼望不见其顶部的山脉令吴能确认至少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偏离目的。
“……接下来,应该就是那片花海了。”嘟囔着,吴能再次动身。
走啊走,走啊走,直至双腿失去了知觉,吴能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那已经没有感觉的脚带着自己前行。
忽地,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两片花般不偏不倚盖在了吴能的眼皮上。
吴能把花瓣揭下一看,一片红色,另一片也是红色。
吴能对花所知甚少,但这种花他认识。
虞美人,饱受营销号摧残的中老年人们知道其另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植物属。
罂粟。
微风拂过,吴能眼前漫山遍野的罂粟随风摇曳轻舞。
“你来这里做什么。”
吴能循声望去,一座身处于罂粟花田间的古雅别致的木屋映入眼帘。
身着洁白长裙的风韵佳人亭亭玉立于门前,双手抱胸,更突显出胸前两团呼之欲出的饱满。
董小姐看着狼狈不堪的吴能,目光复杂,有淡淡的愠怒,有再见心仪之人的喜悦,亦有往之不可追的黯然。
我没了住所,丢了工作,还欠下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找你吃软饭来了。
吴能很想这么说,但他那沧海一粟的羞耻心还是令说出这番话的嘴唇迟疑了几分。
刚张开口,董小姐便仿佛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想,不给他说出口的机会,径自说道:
“遇上了大麻烦,走投无路,这时候才想起来找我了?”
虽是疑问句,但董小姐的语气笃定至至极。
明察秋毫啊,董大人。
吴能以沉默的双眸作答。
本想在话语中带上几分奚落与嘲弄,可看着他的脸庞,这份促狭的笑意却怎么也无法从嘴角挤出。
“……是这样没错。”吴能很是光棍地承认了,虽然他本来也就没有什么余力再去掩饰什么了。
Duang的一下,没了知觉的双腿失去平衡,吴能一个没站稳,稳稳当当地倒在了地上,仰望着白昼与黑夜同时出现的天空。
他的视线忽地变暗,董小姐翩翩而至,来到他的身边,身体微微前倾。
“……完全不顾我的感受,毫不留情地与我分了手,现在又恬不知耻地出现在我的面前,吴能,在你的字典里,真的有‘羞耻’两字吗?”
董小姐眉眼低垂,长长的眼睫遮盖住了她眼神中的矛盾,目光流连于他的面颊。
“……当然有,‘羞’也好,‘耻’也罢,我想,就连‘羞耻’二字,也正端端正正地刻在我的脸上。”脸上其实只刻有疲惫的吴能语气虚弱道。
浑身上下只有嘴和那玩意硬的家伙。董小姐正欲反唇相讥,只见吴能的嘴唇仍在开合,便闭上嘴,俯身侧耳,等待他的话语。
“还有啊,不是我出现在了你的面前,而是你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吧。”吴能扭头,望向那道连绵不绝的山脉,“我怎么记得,上次你家应该是在那的啊。”
说完,他便两眼一闭,头一歪,舌一吐,如同死球了一般再无动静。
董小姐还在等,可等了许久,仍未等到她朝思暮想的那一句“我错了。”
连一句道歉都没有,连半点愧疚都欠奉,就想得到我的帮助吗。
何等厚颜无耻的家伙啊。
美眸中那汪清泉如浸入了墨般,逐渐变得漆黑。
那便怪不得我了。
董小姐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吴能抱起,额头轻触,摩挲。
那就让我们结婚吧,你的个人意愿将成为一个可笑的东西,毕竟你想让我包养你,对吧。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结婚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偿还。
董小姐阖上眼眸,漆黑的感情于粘稠如淤泥的欲望交织融合。
她并不知道,这个决定会使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失去关于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