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能是在一张摇晃着的大床上醒来的。
入眼是已经不那么熟悉的天花板,扑入鼻中的,是麦子淡淡的馨香,与成熟女性所独有的浓郁幽香。
“你醒了,我亲爱的小白脸先生。”
天花板的景象被女子绝美的容颜所覆盖,董小姐轻咬红唇,迷离的双眸宛若强力的磁石般牢牢吸引着他的眼珠。
吴能张开口,正想要说些什么,便被一截葱玉抵住了唇
“……先别说话,很快就好。”
要将其他女孩的痕迹从他身上彻彻底底地覆盖掉。
于是吴能整整等了一个小时又几十分钟才有机会开口。
“……好了,有什么想要说的,或者要问的,还是说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出来吧。”
心满意足的董小姐扑通一声倒在吴能身上,以夹杂着甜美吐息的声音于吴能耳边低语。
可是吴能早已经翻着白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稍稍温存后,董小姐双手捧着吴能的脑袋,使劲摇晃。
于是吴能那一片惨白的眼珠也伴随着脑袋的晃动骨碌碌地转动,左白右黑……左黑右白……外黑内白……
随着眼珠的正确归位,吴能那涣散的瞳孔也逐渐恢复了聚焦。
“早上好,虽然现在还是黑夜。”
一扭头,董小姐如花的笑靥让吴能基本上掌握了在他昏倒之后所发生的事。
“所以……”但他还是问着没意义的问题,“我可以认为,董小姐还是包养了这般厚颜无耻的我吗?”
“不太对,”董小姐伸出手,摩挲着他的脸颊,眼底尽是温柔与喜爱,“虽然我刚刚喊你小白脸儿,但那只是开开玩笑,为了有点情-趣罢了。”
“那就是……”吴能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地幻想着普通炮友的结果,但从他四肢上的镣铐来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我想我们一定能够成为一对恩爱的夫妇的。”董小姐掐断了他所幻想的最后一丝可能性。
董小姐起身,从床头柜内取出了婚姻登记证,在吴能眼前晃悠了两下,“瞧,我们之间不渝爱情的证明。”
说着,素手一晃,手中的结婚证又忽地变作一张照片:“看,这是我们恩爱的象征。”
确实挺恩爱,谁见了都会赞美一句般配,如果新郎没有翻着白眼的话。
吴能瞅了瞅照片,又看了看董小姐得意的笑颜,咽了口水,苦涩道:“可你是知道的,我有老婆的啊……”
“——现在你的妻子是我,是我,好好地看着,结婚证上面的二人,是你,还有我!是你,是我!”
猝不及防的,董小姐爆发出的怒吼令屋内的空气骤然凝滞。
瞧瞧,破防了吧,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吴能百无聊赖地想着。
“……我失态了。”董小姐深吸一口气,平稳住了呼吸,望着吴能,平静道,“但无论如何,我们已经结了婚,这份婚姻,和你与那个女人虚无缥缈的关系不同,是具有正儿八经的法律效应的。”
“这样啊。”吴能很是宽容地容许了董小姐的自我催眠与精神胜利。
“……就这样吧。”董小姐当着吴能的面,毫无顾虑地将褪去的衣物重新穿上,“我要去处理一些事,还请原谅我暂时的冷落,新婚的蜜月旅游我很快为你补上,我并没有禁锢你,你可以自由行动,你手脚上的这些镣铐只是装饰,增加情趣用的。”
吴能闻言拽了拽手臂上的铁链,很快就看见了尽头,没有绑着任何东西。铁链是真铁链,但束缚也是真的束缚了个寂寞。
“呃,看起来似乎如此。可……”吴能掀开了被子,朝自家兄弟指了指,一脸微妙道,“这个也是吗?用来添加情趣的小道具?”
“不,这个是真的。”说话间,董小姐已经穿好了衣服,方才那妩媚众生的妖艳女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它是真的会爆炸的,如果擅自逃离了这里,你和除了我以外的女友做了那档子事的话,包括你自己动手。”
放心好了,只是整根炸掉,上面还有涂有用于治疗伤口的药,不会伤及性命。董小姐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
考虑得那么周到可真是谢谢了啊。
“那么,我走了,你在外面欠的那些钱我已经替你换上了,你什么也不用担心。”董小姐准备好后,回头望了死鱼一样躺在床上的吴能。
吴能只是无力地摆摆手。
沉默再次笼罩在散发着淡淡草木香的屋内。
“哈……”
许久,吴能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看了眼自家兄弟上那精致而危险的小道具。
“与你相处这些年来,我过得很快乐。”
他的兄弟仍是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我真的过得很快乐。”吴能站起身,在屋内四处转转,找到了一柄小刀。
“但现在,我们不得不说再见了。”
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悲痛,莫过于此。
…………
趁着茫茫夜色,吴能一瘸一拐地踏上归途。
不知何时,漫山遍野的虞美人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麦田,于透过云层的凄寒月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无数的麦子伴随着微风摇曳,宛若沙沙作响的黄金。
忽地刮起一阵强风,掀起一阵强烈的波浪。
吴能注视着那片金色的波浪不断涨高,直至将他头顶的夜空完全吞没。
吞噬了天空后,波浪仍未停息,不断扩张着,继而朝他涌来,现在,金黄的骇浪也要将他尽数吞噬。
怎么说呢,虽然看起来是如此的声势浩大,却反而令人感觉到一股出乎意料的宁静。
吴能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入了迷,就连胯下传来的幻肢痛也暂时偃旗息鼓。
唯有脑袋里如警报般变得剧烈的刺痛在脑海中不停回响着。
就在麦浪即将吞没吴能之际。
狂躁的轰鸣声撕裂了空旷的寂静,深知盖过了巨浪的沙沙声,一辆造型狂野别致的越野车冲破了巨浪,咆哮奔腾于原野间。
吴能尚未回过神来,眼睛就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失去了光明。
双目下意识地紧闭,唯有耳中那仿佛要穿透耳膜的轰鸣声不断逼近。
忽地,聒噪的引擎轰鸣声在霎时间停息,仿佛忽然被人扯掉了耳机。
同时,粉身碎骨的痛楚与滞空感先后传来,这让吴能毫无缘由地突然想到了姐姐在与他最后一次见面时甩来的耳光。
吴能飞得很高,甚至一度高过了方才那吞没了夜空的麦浪。
越野车停止了对麦田的蹂躏,温驯地停息。
鲜血以吴能为中心,以将整个地球包裹的气势向四周不断地扩散、蔓延,直至将金色的大地尽数染为猩红。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目睹了父母车祸惨象的姐姐曾说,爸爸妈妈的血流了很多很大,流了很久很久,仿佛要流到时间的尽头。
这样啊……看来,那并不是姐姐臆想出来的画面。
同时,吴能也意识到,他就要死了。
这样啊……
从越野车上一跃而下的女孩油光发亮的小皮鞋也无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刺目的猩红,但女孩毫不在意。
女孩嘴角挂着一抹癫狂的笑意,缓缓走进离死不远的吴能。
“呀,好久不见了呐,大叔。”少女巧笑嫣然,仿佛地上躺着的不是一个为她所害的将死之人。
“……好久不见啊,我亲爱的……”吴能勉强睁开了双眼,但睁开了一会便再度阖上,他已经看清了来者,虽然其实仅凭那甜美的声音与独特的称呼便已能确认。
“前前前前女友哟,一共四个‘前’,可千万不要数错了。”女孩掰着四根手指,笑吟吟道。
怎样都无所谓了。
吴能想道,比起这个,他有更想知道的事。
——“你为什么穿着女仆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一个蛮横暴力的黑道大小姐吧,虽然笑里藏刀这点倒是还能对得上。”
“居然还能记得我的性格特点,大叔,我好高兴啊。”少女一面假惺惺地笑道,一面缓缓跨坐到他的身上。
吴能并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他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因为我成了你妻子的人啊,大叔。”女孩俯身,与吴能鼻尖相触,“大叔,你做出了绝对不能做的事,所以她便派我来接你了哦。”
……你就是这么来接我的么。
吴能已经没有力气吐槽了。
吴能很清楚,所谓“绝对不能做的事” 究竟为何。
你们一个两个的,动作还真是快啊……
弥留之际,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微微睁开双眼,其间瞳孔已然涣散,近在咫尺的少女的容颜也模糊不清,但他仍直视着女孩:
“她答应了你什么?”
闻言,少女眼中笑意更甚,爱恋凝聚其中,继而变幻为病态的痴迷。
她从背后摸出一柄巨镰,伸出纤细的手指,以指甲在吴能的脖颈处划出一道淡痕,“就是这个哦。”
然后抱着我的脑袋飘洋过海么。吴能只能在心里耍嘴皮子了。
“这样啊。”
以微弱得无法察觉的声音喃喃着,感受着朝脖颈不断逼近的巨镰,吴能再度闭上了双眼。
他想起了柠檬。
那是他最爱吃的水果。
这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