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一天的繁忙从国王的起身开始,在这个时刻,才是真正属于达官显贵们的清晨。
翻窗进屋的安娜重新整理了一下装束,在没有女仆照料的日子里,自己反而更加自由。
无需再听聒噪的嗡鸣,这对于安娜来说是一件幸事。
出席宴会需要准备的不只是一件华贵的礼服,还有迷人的微笑。
这是揽客的小姐吗…?
哼,她向来只注重灵魂散发出来的气质。
尽管安娜完全瞧不上那些涂满了胭脂粉红的人偶躯壳,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们总能得手。
安娜作为贵族中一人之下的存在,自然是不愿被划分进这一梯队的。
即使生来就是贵族,安娜也不想就这么,萎缩在贵族的条框之下。
嗯,她不想成为在屋檐下的那一梯队。
她想去创建的是容得下自己的屋檐,亦如教典中的殉道者,神话中的盗火者!
安娜自愿踏上这条荆棘之路,从未想过退却。
准备好一切后,她还需要去行早礼,才真正算是一天的开始。
镶嵌金丝边的红毯上,安娜行于弯腰屈膝之辈前,作为虹霓队伍唯一的领头羊,面见父王。
国王寝卧的门前有一道高过脚跟的阶梯,在视觉上拉长了众人与国王的高低差。
普通的贵族到阶梯前便会止步,因为前方是只有“贵族中的贵族”才能前进的道路。
安娜踩在质地如丝绒的黑白网格地板上,随后跟上的还有国家各个领域的总管。
财务,军事,天文,地理,内政,他们无一不是各自领域的领军人物。
也各自拥有着自己领域绝对的话语权。
而那么多部门中,唯天文最为神秘,也最为奇特。
就连他们的总管看上去都神神叨叨的,光是这个人就给安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更别提他们漆黑一团的实验室和令人窒息的观星室了。
当面前的大门自行打开时,除了在一旁弯腰俯身一字排开的安娜一行。
剩下的人全都匍匐在地,行跪拜之礼。
安娜侧目而视向外射出金光的父王,看着他沐浴更衣,用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昂贵金色液体清洁着身体。
令人诧异的是,直到安娜上前为他穿衣系带,下面也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过。
国王的权威?还是说,是恐惧束缚了他们?
“起来吧,我的子民!”,国王双臂张开,形如大雁。
这个时候,安娜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心悸。
看着眼前以排山倒海之势站立起来的人群。
安娜瞳孔微缩,身形僵硬。
尽管安娜知道他们跪拜的对象不是自己,但看到如此数量级起伏的人群。
她长久没有波澜的内心再也不能保持平静了。
这个时候,她突然明白了王权为什么需要得到教会的管制。
为什么会有王权与恶魔的力量画上等号的谚语。
为什么自己会被要求极力去克制对权力的追求。
安娜的身上似乎脱落了什么,不是具体的物体,而是安娜就是这么觉得,所以他发生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上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变化。
就像是脱落的死皮,让安娜得以开始窥见一方外面的世界。
开始感受那充斥自己肺腔的,干燥新鲜的气息。
与腐臭阴冷相反的,名为“自由”的新鲜空气。
在那之后很久的一段时间,安娜沉浸于这种奇妙的感受之中,以至于她难以平复心中积埋的躁动。
直到再次见到自己的牧师,她心中的平静才又回到了体内。
夜晚,绵绵的细雨击打着窗户,雨水与玻璃相撞产生的轻微碰撞声
在安娜的耳中犹如火炮的轰鸣,与此相伴的还有“咚咚”不止的心跳。
她就这么安静地做在床沿旁,恰好地隐藏在阴影中,似乎在等着谁。
但没有一个人来,连房门都未曾有一丝响动。
窗外的天空是黑灰色的,就连月光都无法穿透它,来到平日降临到的窗沿上。
安娜独自一人离开宴会来到这里,不仅仅是忍受不了外面散发着恶臭气味的酸腐大厅。
更是因为害怕再游离下去,自己会沉沦在无意义的享乐之中,即使这对于安娜来说并不可能。
不过,自身内心的躁动确实是无法掩盖的事实,坦然地说,这是难以原谅的堕落之举,是不虔诚的表现。
她急需一个可以发泄的传递口,来打消她所有的焦虑,来释放她现有的欲求。
安娜渴望改变,改变……彻底的,天翻地覆的改变!
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不知是不是盯着父王那张暴戾十足的画像太久的原因。
安娜竟产生了他的脸上窜出来一条大白腿的错觉。
那条细长如枝的白腿沐浴了整个房中唯一的月光,也成为了安娜往后数日最为印象深刻的场景。
从画中轻盈落下的除了略显粉嫩的大白腿。
还有身穿灰烟图案点缀的白色斗篷。
而在斗篷之下,安娜看到的是一抹靓丽的紫色。
只见对方如幽浮般轻盈落下,脚尖点在了铺满书本的木桌上。
月光照射在她的落脚处,那泛起涟漪的书桌。
眼前的场景是如此地玄奇,以至于安娜根本不敢相信这里是现实。
她是谁?我应该做出一点友善的表示吗?
这时安娜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整个人像是被粘在蛛网上的飞虫般无能为力!
她开始揣测对方的企图,开始盘算来者的身份,开始清算父王犯下的罪过。
伴随着紫发神秘人的向前,月光竟跟随着她的步伐,直直洒在了自己的身上!
突然,安娜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再受限,她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
但在见到不速之客面容的瞬间,之前被黑暗笼罩的房间,霎时被月光铺亮。
明暗分明的交界线勾勒出神秘人绝美的脸庞,就像神话中的天使般圣洁。
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当她的长相与自己年轻的导师细微重合时。
安娜还是有些不确定,毕竟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关乎自己牧师所有的记忆。
但对方仅用一句话就彻底让安娜消除了对自己的疑虑。
“好久不见,芭比熊”,神秘人笑着挥了挥手,笑得十分甜美。
她所说出的外号,是小时候牧师对自己特点的一个浓缩。
既然她能说出这个,只有牧师和安娜本人知道的外号
那她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导师也说不定。
但这个笑容,真是熟悉又陌生。
“你变了好多……”
“不喜欢吗?”
神秘人挑逗安娜的行为并没有奏效,反而得到了一张冷漠依旧的脸。
“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双重意义上的
“听你这么说,那我可太伤心了”
他带着蹩脚的哭腔说着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话。
安娜感到一阵不适,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上次跟我说再见的人,下次见面连性别都不一样了呢”
“咳,咳咳…有好好吃饭吗?”,他一切的行为在安娜看来是如此地令人发笑。
以至于对自己的关心,看上去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安娜慢慢的开口,想说点什么,又把唇闭了回去。
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质问道,“你认为我是怎么活到你出现在我面前的?”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我们谈点别的事”
真的好讨厌现在的他,失去了一切的他,自暴自弃的他,没有耐心的他……
“有想着回去复仇吗?”
安娜最终选择投入自己的理性,询问出了关于他的,自己最好奇的问题。
“来日方长,不着急”,他只是自信地摆摆手,无所谓这一切,曾经让他执迷不悟的一切。
“关于曙光会的事……总有一天会与他们清算的”,是的,总有一天。
“那关于……”
“好了,我知道你要问关于‘窄门’的事,慢慢来。”
他的食指抵上安娜嘟起的嘴唇
那种触感…安娜就像在触摸着自己的手指……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看着安娜脸庞的轮廓,却并没有迎来想象中好奇,渴望的目光,于是又自顾自地说道,“我见到了我们的神。”
“见到了……?”安娜微微皱眉,近乎是把疑惑写在了脸上。
神……是真实存在的?
“嗯,残酷无情之光,流露现世之光,曙光会教典中描述的神明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安娜眼睑下垂,额头轻低,心中却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自己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想要用手掌抓住的钥匙...…原来是空无一物下的奢望。
飞鸟从没有挣脱枷锁,因为她永远处在牢笼之中。
只是自己的眼界不足以看到套在外面的那层,更大的牢笼罢了。
“祂或许正在注视着我们,但是没关系”,说着,他向窗外行了一礼,“祂对信徒很宽容的。”
“宽容?”
“如果亲自送你去见上帝算温柔的话,那这位恐怕是一众辉光中最宽容的那位了。”
安娜听着对方颇有讽刺意味的字眼,不再奢望他说出什么关乎神明的事。
于是开始询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来。
“呼…为什么突然回来。”
“哼~你知道的,我不是会冒着巨大风险,就为了回来与你闲聊的人。”
对于他的东拉西扯,安娜在做了一定的思想准备之后。
“我们可以快进到正题”,选择说出自己的诉求。
“你想脱离现在的处境吗?”
毫不避讳,正中要害,牧师的一句话直击安娜心房。
脱离?她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逃离这个扭曲的,不能被称之为“家”的,名为“家”的地方!
“想清楚再回答,这是你最后离开的机会”
这还需要想吗……?
“离开…怎么离开?”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从降生在这世界开始,她的人生也就跨上了这条通往“自由”的单行道。
她生来就是为追求“自由”而生,那是多么清晰的目标……
但现在却陷入了,比碎镜之愚者更深层的自我怀疑之中。
“来,我们先做个测试
“把手伸出来”,虽然样貌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但这带有压迫性的言语却如此令人清晰。
安娜下意识地把手伸到了他的手掌上,直到自己白皙的皮肤被深邃的幽暗吸着。
连普照在安娜面目之上的月光,都一同陷入了其中。
霎时间,她的脚裸,膝盖,胸口,脸颊沾满了“污泥”,如婴儿初生时带下的,湿润透白的“污泥”
脚下踩着的,是松软的土地,像是被人开凿,翻新多次的黝黑的泥土。
天空被怪异的枝条覆盖,逃不出一点光亮。
这是哪里?她不知道,只是一个劲地往前走着,直到看见了一束本不该属于林地的光。
这里是林地,是辉光染指不到的静谧之所,因居于林地者……皆厌恶辉光。
初访林地者,是迷途于表相的可怜羔羊,亦是表皮之上脱落的死皮。
她不知道祂的名字,亦如无人知晓她为何会来到这里。
“又是一个,踏入超凡者之列的幸运儿呢”,手持钥匙的井中人如是说道。
祂半身显于井外,过肩的淡紫色单马尾靠在脖颈旁,只有眼白的瞳孔散发着微弱的光。
然后,安娜醒了。
一切都戛然而止,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遭遇的到底是什么,对方就收回去了手。
“好了,我看看……不错的适配性,非常完美!”,牧师笑着,月光勾勒出了他脸部的轮廓,秀美的紫色长发垂落,如一轮水中月色。
“你?在做什么?”,安娜看着他的笑容,不明所以。
“来,喝下他!
“就跟喝水一样简单。”他笑着,颤动的眼中透着独属于疯子的癫狂,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安娜的脸。
“看起来并不比水好喝……”
牧师递过来的药剂中,一股刺鼻的味道铺面而来,如油水混合物的液体在,品红色,蓝黄色交融的怪异色彩下入侵着视者的意识。
这种天然的不适感让安娜从心底就选择去拒绝它。
如果她有选择的话。
“自由总是需要代价的嘛,你也该习惯失去了
“不是吗?”,一字一句,如雷贯耳。
这一次,安娜不再犹豫。
夺下药剂,一口灌下!
伴随着咽喉处的炽热感向全身蔓延
安娜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充斥全身!那是不同于酸痛的,如同被蛇撕咬的疼痛。
但是很快,安娜的大脑开始变得昏沉,直到像个玩累的孩子一样瘫倒在床上,不省人事。
不过,此刻的她仍保有知觉,像一个冬眠没有完全陷入沉睡的棕熊。
“睡一觉就好了
“晚安~”
之后的一段时间,安娜脑中回荡着牧师魔性而扭曲的梦境之声。
感觉自己就像,像...像在蛇腹中的巨象,别扭,又是只属于单纯孩童想象力下的诡异。
再次苏醒,安娜迷糊中睁开了双眼。
她醒来的时候,手正靠在写字台上。
而在经历那一切,那连自己都不愿相信事物前的书桌。
她清楚地记得这里凌乱地不成模样,但是现在
就连书本都按照自己的习惯摆放得整整齐齐。
她终于明白,那不是梦。
是真实的。
是梦寐以求,而难以再现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