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学者的话,这根有点……”
法布里斯魔杖店老板担惊受怕地看着薇罗妮卡手中的魔杖,生怕它承受不住这位贵客直率但精密的验货方式。
薇罗妮卡将魔杖翻转于手心,随着与每一根手指的接触,不同流量与流速的魔力在杖身中装填又抽离、用每个方式检查每一寸的做工。
每一个动作都在拨动老板的心弦——管钱的那根。但在一旁的艾琳眼里,她就只是在用手指玩弄魔杖而已。
‘为什么我要在这里自取其辱……’
艾琳这么想着,索性开始一根根地数着货架上魔杖的数量,但很快就放弃了,因为实在是太多、太乱。
于是转而仔细端详薇罗妮卡的手杖,发现上面雕刻有精美的浮雕花纹,并且镶嵌着一颗与她眼眸同色的水晶球。
这手杖想必就是她的魔法媒介,虽然艾琳对它的第一印象是突刺武器,而从她挥舞的动作来看,大概率也作为钝器使用。
“有点粗糙……但无伤大雅,就要这一根了。”
她如此说着,老板则是长出一口气,心里吊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下。
毕竟经历过如此精密繁复的检测,基本与二手货无异了。
“感谢您的赏识,这根是这个数字……”
薇罗妮卡看了一眼包装盒上的售价,轻笑一声。
“如果没有良师指导,初学者直接使用的话,恐怕会酿成悲剧吧?”
此言一出,店内其他两人的眼角都跳了一下。
“……您的意思是……”
“而且,明明商品名是‘初学者胡桃木魔杖’,但却混了一层橡木进去呢。”
“那……那是……”
“简单制造、方便调整、而且不影响初学者使用,我当然明白。但是这一根在胡桃木与橡木之间的绝缘层处有一条微小的漏洞呢。”
薇罗妮卡的手心发出微光,魔法的光辉将胡桃木层映照成透明。
“这……”
“若是使用不当导致魔力漏进去了——后果可不堪设想,店长先生。”
‘不会是你现造的缺陷吧?’
虽然很想如此反驳,但亲眼看到身为制造者的老板露出让她今生难忘的惊恐表情,艾琳便停止了对薇罗妮卡的怀疑。
“可是……可是……我明白了……”
结局是皆大欢喜的七折销售。
。
“虚假宣传、严重缺陷,才七折?”
“法布里斯精工魔杖连锁店的产品向来以‘高质量’闻名,但经营模式却没有跟上时代;在魔法学院数量暴增的现代,魔法媒介的需求量也日益增长,但即便如此总公司还是维持‘匠心打造’的信条。”
薇罗妮卡鉴赏着赠送包装袋上的手工花纹,确实对得上“匠心”二字。
“经我调查,那位店长已有49年资历,从入职以来,店里的每根魔杖都是他亲手打造,直到今日依然恪尽职守地完成每月任务。但很可惜,这座城市叫佛劳洛斯,最不缺的就是没品味的有钱人,以及他们为孩子准备的定制媒介。”
艾琳回想着店内的风景,那不能说堆积如山,也算是销量不佳的货架。
“这根精心调整过的残次品,只不过是他49年职业生涯中,寥寥数次的鬼迷心窍罢了。”
“所以,你就用七折帮他清理掉职业污点?”
“您这样理解也没错,Missy。”
艾琳眯起眼睛审视着薇罗妮卡的背影,对她的看法有了一丝改观……或许。
“那莎菲尔怎么办?总不能带着你去参加考核。”
“所以,现在我们去买素材修复它的缺陷。只是有个小问题……”
“什么,魔法师集市确实是这条路啊?”
“不……是更大更深刻的问题,涉及到这几年伊斯特万大陆诸国的紧张局势……以及顺带的一系列国际形势问题,而最显著的影响就是——伊利斯忒女王币的贬值。”
“你在说什么神头鬼脸的东西?”
“简单来说,现今佛劳洛斯的物价,有点超过了我的计划……以及库存。”
薇罗妮卡讲到这里停下脚步,以脚尖为轴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面对艾琳。
“听不懂。”
薇罗妮卡从怀中掏出刚刚有过一面之缘的皮质钱包,她以行云流水的动作拉开拉链,将它空无一物的心胸展露给艾琳。
“资金不足,Missy。”
“……”
。
“谢谢惠顾!”
花费重金购买了一句真诚感谢,艾琳看着手中只剩寥寥数颗硬币的钱包,用“莎娜的未来”说服了自己,重重地叹了口气。
“能帮我拿着这个吗?Missy。”
“我现在成你的助手了?”
“更正:拿着这个,否则我就杀了你,Missy。”
艾琳重重地咂了下嘴,接过那朵洋红色的花。
“……花?”
“送给您的。”
“用我的钱?”
薇罗妮卡抬手展开术式。紫红,与她眼眸同色的魔法阵瞬间铺满桌面,紧随而来的是覆盖地面的力场,与外界隔绝的障壁。
“不要乱动、不要说话,Missy。”
薇罗妮卡的银发无风自动,桌面上的魔杖被无形之手托起,在她冰冷的注视中拆分、解构。
不过几秒,原本浑然一体的胡桃木杖身便被完美拆解,将橡木内芯……应该叫“杂质”取出。
放置于周围的素材悬浮而起,这些一个比一个贵的植物碎屑、各种颜色的粉末、味道很大的小瓶液体,在薇罗妮卡精确到每一毫米的操控下飞舞于空中,在空气中流动的高温中将自身精炼再附着于橡木的外层。
‘不可思议’
艾琳并非没见识过魔法的奥妙,不如说在现代没见过魔法的人才是寥寥无几。
在猎魔人的训练中,判断对手使用的魔法以及相应的对策是绝对中绝对的必修课,这也导致了艾琳基本上只见过杀伤性魔法。
如今呈现在眼前的仪式,则完全超越了她对魔法的认知,精密、精确、安静、无害……美丽而奇妙。
在一阵恍惚过后,原先摆满一桌的素材已全部消失,融于重新组合的杖身中。
“花。”
艾琳指尖一松,那洋红的花朵便逃出她的掌心,被薇罗妮卡吸引而去。
她缓缓张开掌心,一团紫红的火苗从中燃起,鲜花投入焰心,瞬间便化为乌有,甚至连灰烬都没剩下。
当疑惑从艾琳心中升起的瞬间,薇罗妮卡转换手势,将火苗化为游蛇,攀上胡桃木杖身。
下一瞬间,火焰熄灭,鲜花的姿态赫然被刻在杖身。
“好厉害……你都做了什么?”
目测仪式结束,艾琳才敢开口问道。
“修补缺陷、补强绝缘层、增设导流回路、封闭无效路径、优化……”
薇罗妮卡一改优雅的语调,摇身一变化为一位学者,平淡直接地简述着艾琳听不懂的词汇。
“反冲阻隔、结构强化,以及……”
说到这里,她的语调又变回原先的模样,艾琳暗道一声不好。
“一点小小的爱。”
魔力流入杖身,将花纹照亮,为原本沉闷的设计增添一丝色彩。
“啊……嗯。”
这种二十年前流行的浪漫方式,即使是经过薇罗妮卡之手也没法跟上时代吧。
‘你开心就好。’
这句话还是憋着不说了吧。
“那么,在完成检测之前,互相了解一下对方如何?”
薇罗妮卡将魔杖店中的检测环节现场重演,魔杖于指尖翻飞上下。
“我要是拒绝呢?”
薇罗妮卡听罢歪了歪头,始终盯着她的眼睛,不曾移动的目光让艾琳有些不适。
“好好好,别杀我,但话是这么说,我们也不见得有共同话题吧?”
“您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对莎菲尔施加精神污染吗?”
艾琳的目光立即变得尖锐而炽热,若非现在几乎徒手,绝对不会刻意绕开这个危险的话题,但她从没想过薇罗妮卡会主动撞上来。
“您听说过弗拉维奥·马罗,这位先生吗?”
艾琳立即在记忆之海中搜寻,立刻得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两周前上过新闻?”
“不错,10月2日清晨,马罗先生的遗体在东福斯特区的窄巷中被发现——身中四十刀,警方断定为极度恶劣谋杀案。”
“四十刀……不,那个案件的凶手已经被……”
“『他在被枪毙前,还在高喊着他是冤枉的,死到临头都拿不出一点气节,甚是可笑。』”
她不知何时取出了笔记本,用他人的口音与语调念道。
“这是负责那桩案子的警官所言,不知道他看见黛比斯先生的遗体时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
她的声音伴随着想象中的面容而愉悦上升,但很快就压抑了下去。
“没有模仿犯的可能性吗?”
“模仿一位数日前被枪毙的凶手,恶劣程度不亚于踩在正义女神像的头顶上举行活人献祭仪式,除非那人想以一己之力统合全国所有皇家警察派系,把处于灰色地带的佛劳洛斯变成司法机关的后花园。”
薇罗妮卡说着扶了扶额头,艾琳深刻理解这种感觉,得到的线索越多,疑问就顺带着成倍增长。
“要么皇家警察全是得了‘真相过敏症’的残障人士,要么真的存在敢于只身挑战司法系统的亡命徒,你更相信哪个?”
“我两个都信……这句话说得挺不错的,Missy。”
“差不多得了。话归正题,这跟莎菲尔有什么关系?”
“根据我的调查,两名受害者的家庭环境、人际交往、工作地点、收入、受害地点通通没有联系……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在去世前造访过尤茨咖啡厅。”
“……你不会想说……”
“没错,根据我的推断,他们被刺杀的原因正是您的挚友——莎菲尔·吉诺瓦。”
话音未落,艾琳便抓住从袖口滑下的餐刀,拍桌而起向薇罗妮卡刺去。
但对方只是抬手,便用两根手指夹住刀刃,将艾琳浑身解数的攻击截停。
“您把莎菲尔小姐看得比真相更重要呢。”
薇罗妮卡指尖稍一用力,便将餐刀从艾琳手中夺走。
“不妨先听我的推理?”
同一瞬间,一双无形之手将她按回座椅上,并死死擒住她的肩膀与手腕,阻止她再次站起。
‘该死的魔法——’
艾琳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憎恨魔法。
“两名被害者都在被害前造访过尤茨咖啡厅,并对莎菲尔有过不同程度的骚扰。”
薇罗妮卡不紧不慢地念着笔记本上的内容。
“不可能,她从来没跟我说过……”
“您的秘密比她更多呢。”
薇罗妮卡简短有力的言语把艾琳的反驳硬生生憋了回去,她急得咬牙切齿,但却说不出话来。
“9月30日下午6点,弗拉维奥·马罗以‘服务态度不佳’为由,要求莎菲尔道歉,实则是想趁机进行肢体接触,2日后被害。
10月14日下午3点,华利弗·黛比斯趁莎菲尔收拾餐具时直接出手进行接触,旋即被其他客人赶走,15日凌晨被害。”
薇罗妮卡言罢放下笔记本,同时解除对艾琳的压制,她已冷静下来。
“如果我因此被凶手盯上,那就能确定凶手当天在咖啡厅里,并且拥有能观测精密魔法的手段……毕竟从非魔法师的角度来看,我骚扰的对象是您。”
薇罗妮卡说着将笔记本翻面,将当天店内每个客人的面部临摹像展示给艾琳。
艾琳眉头紧锁,她不相信薇罗妮卡的推理,但也想不出一个精通魔法的魔族凶手会欺骗拉拢自己一介见习猎魔人的理由。
“……你还……蛮聪明的。”
艾琳克制住自己的怀疑,说道。
“谢谢您的夸奖,如果我没有估算错,今天或者明天凶手就会按耐不住把我虐杀的冲动了。”
薇罗妮卡合上笔记本,收回西装内袋,并伸了个懒腰。
“顺便还得保护您,希望您愿意支付工资呢。”
薇罗妮卡抬手响指,隔绝外界的障壁逐渐消失。
“我不会付钱的哦。”
“真过分。”
薇罗妮卡浮夸地装作哭泣的样子,艾琳在鄙夷之余看见了站在障壁外的莎菲尔。
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呆呆地看着障壁逐渐消失。
“莎娜!”
艾琳连忙站起,长时间紧张端坐的腰腿却不争气地颤了一下。
“艾琳……我就知道是你们在里面。”
莎菲尔两眼放光,看着微笑的薇罗妮卡,满脸写着憧憬。
“啊……那声音你有没有……”
“不用怕,Missy,我保证一点声音都没漏出去。”
薇罗妮卡说着站起,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腰。
“我们在里面做的事说的话,外面完全无法观测哦。”
“不要说这种……”
艾琳话音未落,一只手便拍上她的肩膀。
“你该庆幸今天有正事……艾玛瑞里斯……”
冰冷的愤怒嫉妒压缩到极致,莎菲尔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艾琳耳边略过,激起她内心深处对挚友真实面目的恐惧。
“我……我……”
“等我正式审判你时再说……格雷小姐……”
“作为第一堂课的见面礼,莎菲尔。请收下我的礼物。”
薇罗妮卡将魔杖递出,突如其来的善意把莎菲尔吓得愣了一下。
“这……这么贵重的……”
“三手货,砍过价,你就收下吧。”
艾琳在一旁毫不犹豫地泼冷水。
“您好像很热衷于拆我的台呢,Mis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