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什么玩笑！你自己去！”
艾琳低声向她喊道，拉低兜帽，藏着脸的同时左右张望，反复确认周围流浪汉的脸色，发现没有人看向她们的方向，似乎都没有意识到她们的存在。
劳尔街后巷，两栋废旧公寓楼之间的狭窄小巷中，一道陈旧的生锈铁皮门矗立于此。
“别害羞，Missy，这件斗篷上覆盖的魔法能遮住您可爱的脸蛋。更何况，正常情况下不会有猎魔人在此出没。”
“我就是那个不正常的猎魔人！你就是那个不正常的情况！”
薇罗妮卡推开那道陈年铁皮门，在刺耳的吱呀声后，赫然出现一条昏暗破旧的通道，明明看起来不长，但艾琳就是看不清道路的那头是什么景色。
艾琳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再看向她身后通往旧城区的狭窄通道，咽下一口唾沫。
“……保证。”
“我用性命担保，Missy。”
“说清楚谁的性命……呜啊！”
薇罗妮卡抓住她的手腕，迈入，不，被狭窄的通道吸引而去，艾琳眼中的昏暗通道瞬间压缩又伸展，下一刻二人已经站在尽头，维持着迈出第一步的姿势。
“……”
薇罗妮卡扫了一眼呈现在面前的旧城区，随即看向身旁俯身按着膝盖重重喘气的艾琳。
“您还好吗？”
“你看不出吗……”
艾琳同时感到眩晕与麻痹，接过薇罗妮卡递上的手帕擦拭不断流下的冷汗，调整呼吸压制呕吐的欲望。
“不愧是训练有素的猎魔人，走过能直接击晕常人的结界还能如此平静。”
“别嘲笑我了……这里是哪一块来着？”
艾琳努力平复呼吸节奏，抹去眼角渗出的泪水，看向面前的黑色街区。
各种非法违建的楼房之间横着一条甚至不能被称作“街道”的狭窄道路，在此之上还有各种杂物垃圾为拥挤程度再添一笔。
狭窄、凌乱、肮脏是所有人对此的第一印象。
暴力、走私、犯罪则是此处司空见惯的日常。
“欢迎来到佛劳洛斯地下街之一——‘施瓦兹·海泽’。”
施瓦兹·海泽，统治者为同名帮派，为防止混淆，猎魔人将街区简称为“黑街”，帮派翻译作“黑色旅途”。
“施瓦……‘黑街’？”
艾琳试了一下，还是没能念出这个外语词。
“你们猎魔人还是这么会起名字，我个人认为原名还算好听。”
薇罗妮卡话音未落，从街角那头便传来一声枪响，紧随而来的是叫骂声与更多的枪声。
“也算是言简意赅。”
艾琳好不容易才能直起腰来，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还在薇罗妮卡的手心里，连忙将其抽出。
“所以，我们来黑街要找谁？在这种地方购物也太没格调了。”
“我看起来有能去魔法师集市的身价吗？黑街的产品物美价廉，很多资金不充裕的魔法师都会来这里补货。”
伴随她指尖的一个动作，一阵旋风将挡路的杂物垃圾席卷而去，清出一条可供两人通行的道路。
“…………真的要在这里买东西吗？”
艾琳稍微加快脚步，再次拉下兜帽，明明视野内一个人都没有，但直觉正在不断告诉她——有人在盯着自己。
“物美价廉的代价便是要时刻注意流弹，毕竟和童话里不一样，随着时代的前进，魔法师被子弹杀害已经不是新鲜事了。”
“即使是你？”
“我被剑或者子弹贯穿胸膛也是会一命呜呼的。”
话音未落，薇罗妮卡眼瞳微闪，将一颗子弹的轨迹强行偏转，回到那名枪手的怀抱中。
“你的说服力好像需要补货。”
薇罗妮卡面不改色地迈步跨过一具依然流着鲜血的尸体，仿佛那只是一块挪不走的石墩。
“这么多年过去了，街道宽度变窄了不少，风土人情倒是一如既往。”
“宽度……你在说什么啊？70年前这条街就长这样了吧？”
艾琳拉下兜帽，看着远处一个黑帮打手被子弹热烈亲吻至倒地不起。
“70年前……啊，是佣兵战争？很可惜那时我不在国内，错过了一出好戏呢。”
“……哈？”
薇罗妮卡用杖尖轻敲地面，目光在扭曲的砖墙与地面间来回横跳。
“‘大地崩毁’，或是‘岩石塑造’，就完成度而言，很有可能在起动阶段就被击毙了；真是浪费机会，这种时候应该用同样的魔法，正面逆转回去才是绝佳的羞辱。”
薇罗妮卡捏着下巴，用深沉的表情说着不怎么友好的话语，还微微点着头。
“……”
艾琳一时语塞，不知该接那句话，无论是“您今年贵庚？”还是“那可是第八戒的岩石变形术？”，都被堵在喉咙中无法出口。
“走快些吧，Missy，风景不好。”
“啊……嗯。”
艾琳尴尬的敷衍式回应还未落下，一个瘦弱的身影便从街角窜出，拦在二人面前。
准确来说，是跌倒在仅有寥寥两米有余的街道中，无论如何都会挡住二人的前路。
“嘎啊……嗝……还有追兵！”
艾琳还未来得及拔枪，一阵魔力闪光便击中他的手腕，将那名青年的手枪击飞。
但他不但没有因为徒手而胆怯，而是举起空无一物的双手，对‘追兵’咆哮着扣下空气扳机，甚至有节奏地在视野中三人的眉间来回射击，但很可惜，空气击锤击发的空气子弹，连薇罗妮卡、艾琳，以及只在他眼中存在的第三人的发梢都吹不动。
‘致幻……’
薇罗妮卡轻挑指尖，一股无形之力由下至上击中那人的下巴，将他迷幻的意识停止。
『不到十八岁、无锻炼、瘦弱、冲动、口齿不清、青筋暴起、心跳过速、幻觉、长期用药』
艾琳关闭猎人感官，重新审视这条流着血的小巷。
“……绕个路如何？”
“为什么？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吧？”
“……就当是约会节目。”
“遵命。”
。
“他·妈·的！该死的阿拉曼尼亚酸菜佬！滚出我们的地盘！”
拼凑私制机枪咆哮着喷吐火舌，那脆弱的结构竟然能支撑住如此强度的后坐力，艾琳顿时对这帮药贩的手艺产生了一平方毫米的钦佩。
“就是说……有没有可能……这条街的名字就是阿拉曼尼亚语……”
艾琳与薇罗妮卡躲在一处转角后，静候火力停歇。
“出来啊！酸菜佬！霉臭的土豆香肠脑子！”
“呜哇……真脏……”
“这几位倒地的先生也不是阿拉曼尼亚裔……我看起来也不是金发碧眼吧？”
薇罗妮卡说着捏了捏自己额前的银发，有些疑惑。
“吸了粉末的人说什么都对……我先上了。”
“稍等，Missy，我有想法。”
说着她便侧身迈进窄道，挥杖而起，制造‘魔法盾’抵挡来袭的子弹暴雨。
本以为那优雅的挥舞动作是在课堂上的作秀，为了进一步博取莎菲尔憧憬的手段，但在实战……
这么说来，艾琳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证她的实战，或许是收集情报的好时机——
‘七重·冲击’
魔法阵位于枪口生成，魔力冲击将暴徒们的爱枪与指骨一同击毁；很显然，能承受住连射后坐力的强大结构，并不能抵挡住这位魔法师的无戒魔法。
更正，‘实战’个鬼，对她而言，七个持枪暴徒跟路边一颗小石子没什么区别，甚至不配让她使用第一戒魔法。
枪声霎时停歇，沉溺在幻觉中的暴徒们呆愣愣地看着手中散架的自制手工艺品，还在试图把它们拼起来。
而他们被粉末屏蔽的痛觉神经正在试图上报：“双手被毁了！开放性骨折！”
七名暴徒的双手被冲击力与劣质钢铁零件击穿、破坏，但却没有任何相应的反应，依旧战意昂然。
薇罗妮卡紧接着高举手杖，水晶球散发光芒，于暴徒头顶制造大型魔法阵。
『强化魔法阵式、神经魔纹……』
“医疗魔法？”
‘广域化·强制镇定’
第八戒魔法：强制镇定，常用于手术台的医疗魔法，理论上能够取代药物镇定剂的伟大发明，但在实用上则饱受争议。
原因有两点：
首先，是长时间的手术对施术者的精神力与魔力总量的要求太高；
其次，出现意外时，施术者的精神力偏移很容易导致术式崩溃，进而造成更严重的手术事故。
薇罗妮卡微调法术回路，使得术式转向，将粉末造成的影响消除。
“……你帮他们……戒了？”
“不，医疗魔法还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停下来，好好听我说话罢了。”
“我有不好的预感……”
“失礼了，Missy。”
‘静音’
艾琳的听觉被霎时中断，只见薇罗妮卡的嘴唇动了几下，随后把压缩为小型的魔法阵刻印在那几人的衣物之下。
静音解除。
“七个人有点少……但无伤大雅。”
薇罗妮卡打了个响指，强制镇定解除，暴徒们随即抱着双手跌倒在地，吃痛叫骂着脏话，或是爬行或是奔跑地逃离了这条小巷。
“你干了什么？”
艾琳没来得及看清她把什么魔法依附在那几人身上，但直觉告诉她，触发之后的场面一定会很难看很难清理。
“敬请期待。”
艾琳面对她兴奋的眼瞳打了个冷颤，不由得挪开目光，侧目扫过街角中尚在爬行的重伤者，光是展现在她面前的背部就有六枚弹孔。
目测不足十岁的少女躲在他身旁的垃圾堆中左顾右盼，正巧二人在她的死角，她确认周围无人后伸出手从那人的口袋中夹出一包彩色的药片。
“喂……”
少女没有听见艾琳的声音，将药片紧紧抱在怀中，呆愣愣地左右张望，随后跑向小巷最深处的窄道中。
“走吧，Missy，没用的。”
艾琳愣了一下，转头面对薇罗妮卡的眼神，却看见与上一刻的兴奋截然不同的神情——司空见惯。
。
『“在地下街，阻止一个孩子偷药，相当于劝他‘你快点回去被人活活打死’。”』
依然是叶菲特的教诲，她说完就朝面前那名被逮捕，却依然面带微笑的药贩脸上狠狠踢了一脚。
。
“……嗯。”
艾琳犹豫一阵后，厌恶地瞟了一眼那街角后愈发洪亮的笑声，跟了上去。
。
“我还以为您会执意击毙那几名药贩呢。”
薇罗妮卡的语调未有一丝变化，仿佛刚刚的一幕不过稀松平常；但艾琳完全无法释怀。
“……『今天逮捕一个药贩，明天就会生出十个打手』。”
“不错，您的佛劳洛斯生态学已经可以出师了，Missy——无论是把炸弹贴在成员身上放他们回去，还是劝阻一个孩子向善，都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薇罗妮卡挥手扫开拦路的杂物障碍，带着艾琳穿过一片废旧的市集。
“就算是你也做不到吗？”
“今天烧光一片药田、杀光一个帮派，明天就会自然地生长出下一个别无二致、甚至更加强大的新帮派；哪怕我把整条街付之一炬，把每个有关联的人都斩首示众，对一个扎根并成熟的体系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听罢，艾琳停下脚步，盯着薇罗妮卡的背影。
“但是，我很享受与您一起做无意义的事情。”
她停下脚步，回望向艾琳的眼神。
“……哼。”
对视良久，猎魔人先行移开了目光。
“我们到了。”
薇罗妮卡抬手向艾琳展示目的地——废旧的皇家银行。
“……真的假的？”
黑街最深处——“黑色旅途”据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