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号。”
仿佛是电影中的画面，薇罗妮卡敲门后许久，才从门缝中传出一道低沉粗犷的嗓音。
“‘焰星-九’。”
随后便是一片沉默，艾琳猜测那人回去向高层确认暗号了。
“不是说买东西吗？为什么要找黑色旅途啊？还有为什么暗号是魔法的名字还要加一个数字啊？”
艾琳趁此机会把憋了许久的问题倾泻而出，她紧张地咬牙切齿，克制住揪住薇罗妮卡衣领的冲动左右张望。
“原本的目的地就是这里，能为我们节省不少资金。至于暗号……”
薇罗妮卡沉思片刻。
“我曾经用‘焰星’把不肯为我做事的帮派头领炸成了飞灰，三个一捆，总共三捆。”
艾琳表情扭曲，不知说什么是好。
“请您放心，事情办完后我就仁至义尽地把他们全部清理掉了。”
听闻她一身正气的出尔反尔，艾琳愣了一瞬间，随后赞许地点了点头，把询问“清理”细节的想法憋在心里。
。
“进来。”
门卫说着打开大门，在二人进入时还不忘探头警戒周遭不存在的伏兵。
打手大声喧哗，互相交谈着“如何不致死的同时刷新连击数”的心得；非法商人满心欢喜地数着染血的钞票；隔间中不加掩饰的合欢咏叹调，初入不到半分钟，艾琳就已经受够了这个肮脏的巢穴。
作为猎魔人，艾琳理所当然地对这片土地的名字——菲德里娜王国没有什么特殊感情，只不过是辖区的前缀罢了，但亲眼看见皇家银行的残躯被一群罪犯霸占，心里难免不太舒服。
“喂喂喂！这是谁叫的女人啊？”
“嗨嗨！人家对暗号进来的，肯定不是善茬！”
“哟——看起来真不错……矮个子那个是男的女的？看不出啊？”
果不其然，除了个子比薇罗妮卡矮之外，他们看不出见习猎魔人的任何外貌特征。
“真令人不爽……各方面都是。”
“不要急躁，Missy，时机未到。”
薇罗妮卡弯腰凑到艾琳耳边低语道，挺反常，在帮派据点内居然还有讲悄悄话的自由，无论是带路的门卫还是周围的成员都没有任何反应。
‘底气不错……也对，毕竟人数差百倍……’
艾琳默默数着人数，光是大厅里就盘踞了百人以上的帮派成员，其中三分之一是打手。
虽然‘黑色旅途’并没有财大气粗到给每个成员配枪。但刚刚见过当地帮派使用的私制枪械，艾琳顿时心生不安，劣质子弹投射机加上人数优势，立刻就能生成一支极度危险的军队。
“在这里等会，我去跟老大招呼一声。”
门卫说罢就关上了门，把两人留在休息室内。
“劣质烟味……”
这里大概是银行员工吸烟室，不知为何没有受到帮派成员的毒手，保持着原先的洁净与规整，与门外的脏乱差形成鲜明对比。
“……我想回去了。”
“请再忍耐一小会，Missy，我们拿到东西就走。”
不知是否艾琳看错，薇罗妮卡叹了口气，她扶着脸庞，将手肘撑在膝盖上，看上去有些泄气。
艾琳不清楚她为何而低落，也自认为没法理解，毕竟她心情好的时候，艾琳也不懂她为啥心情好。
“……有些许扫兴。”
“真稀奇，你还有会不高兴的时候。”
“误会，Missy，我既不是乐天派，也对目睹堕落没有兴趣呢。”
“……堕落？”
“一会再说，Missy——”
她话锋一转，按住额角开始『通讯』。
艾琳这才想起来，薇罗妮卡是有手下的。
‘是神秘西装团体……还是魔法师聚会？’
艾琳想象着薇罗妮卡站在最前排，手杖往前一指，号令手下们冲锋的场景。
‘她可能……挺擅长指挥？’
“好消息，Missy，也可能是坏消息。”
“你怎么老说这种让人猜的怪话？”
“敬请期待。”
。
“武器……算了。”
带路至此的门卫扫了一眼薇罗妮卡，他的眼神相比在休息室门口告别时变化了不少，内藏着大量的好奇与……藏不住的恐惧。
他似乎知道了不少，至少知道搜身或者徒手，对薇罗妮卡而言都无伤大雅。
此时艾琳才注意到，自从进入银行以来，薇罗妮卡的手杖便消失无踪，明明身处敌营，却自信满满地徒手行动。
‘……你不会真能无媒介施法吧……’
“请进。”
他说着打开了面前精心保养过的红木大门，艾琳猜测这里曾经是总经理办公室，现在被当做黑色旅途头领的办公室。
大门打开的瞬间，刺鼻的香气便从逐渐扩大的门缝中逃逸而出，薇罗妮卡的眉间皱了一瞬间，旋即抬手一声响指。
『隔绝障壁』
模糊的魔力屏障瞬间环绕艾琳的周围，将那股香气排斥在外。
“欢迎——”
面前出现的是一间被植被占据的大厅，放眼望去一片绿色，哪是什么办公室，根本就是温室——违禁植物温室。
“——来到我的温室，二位。”
身着华贵红裙的女子端坐于藤蔓交织而成的王座，若非早知道这里是黑色旅途的总部，艾琳还以为踏进了某位厌世魔法师的工坊。
然而现实与其相差不远，温室中整齐摆放的工具、角落堆积的肥料、种种迹象表明她就是精心呵护这满屋毒药的人。
见习猎魔人的双眼透过魔法伪装肆意观察房主；身材高挑、长及腰的卷发、喜着红裙，与情报中“黑色旅途头领”的特征完全重合。
那个优雅得体的绝美女子，正是掌握四个城区违禁药物命脉的“迷幻女王”
“……幸会，怎么称呼？”
薇罗妮卡目光不移，无视两边的作物在会客椅上坐下，面带标志性的微笑。
“叫我泽尼娜便可，『焰星』女士……”
“薇罗妮卡。”
毫不犹豫报上假名；虽然只是浅浅的直觉，但艾琳确信，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允许自己的真名出现于这人的口中。
“这位是？”
“不方便让您认识。”
薇罗妮卡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同时将信息传输入艾琳的脑海——‘站在我身后’。
艾琳没有出声，装作保镖的样子跨立于薇罗妮卡身后；尽管是在斗篷的遮蔽下，泽尼娜依然看出她训练有素的姿态，嘴角微微上扬。
“——距离您留下暗号，已经过去了154年……薇罗妮卡女士。”
艾琳立刻在记忆中搜寻这个时间点：太阳历1825年，“雾月远征战争”的结束之年。
“雾月远征战争”由当时强盛至极的邻国玛丽安娜发起，一场延续13年，席卷伊斯特万大陆的浩大战争。
尽管菲德里娜王国宣布中立，但战火还是烧到王国边境，遭到波及的城市包括佛劳洛斯。
‘那时候你就在这里了吗？在这座城市？’
艾琳在心中，向着坐在面前，却离她越来越遥远的薇罗妮卡问道。
“据说那场战争把佛劳洛斯的大半烧成了灰烬……听上去就可怕。”
泽尼娜说着摆了摆手。
“不像边境，这座城市没能获得‘魔女’的庇佑呢。”
黑色旅途之主盯着薇罗妮卡，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但银发的魔法师并未对这个加重音的单词表现出任何反应。
“黑色旅途正式成立于城市重建的第二年，第一批成员完全由工人组成……为了向‘傲慢’的国王讨要半年前就没了踪影的工资。”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顺着泽尼娜的话题说起了被深埋一百多年的过去。
“『通往自由的旅途，哪怕是漆黑如夜色，吾辈也在所不辞』。”
她抬起闪烁微光的紫红之瞳，环视一周这个风景宜人的温室。
“现在看来，那位有志之士的后人已经把组织的名字完全忘记了。”
薇罗妮卡低声叹了口气，淡然将目光返回至泽尼娜——这位端坐在迷幻王座上的美人。
“说正事吧。”
薇罗妮卡从外套内袋中拿出纸条，递与泽尼娜。
“我需要这些，今天之内。”
黑色旅途之主接过纸条，只扫了一眼便放出一声轻笑，眼神瞬间转变。
宛若一声号角，艾琳立即察觉到异样，用最小的动作将手伸向手枪，解除保险。
“幻想魔药、精炼水晶砂、妖精磷粉……狮子大开口啊，薇罗妮卡女士。”
目光向下蛇行，却被疑惑硬生生截停。
“光璇银……雷击合金……”
需求物从药物唐突转向金属，还是高端稀有金属。泽尼娜捏住下巴，眯起眼睛凝视着依然端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薇罗妮卡。
“您想做幻术魔药……这我能看出来，但是各种合金……”
黑色旅途之主的目光被清单最底部的字迹死死锁住，甚至连带着她的表情一同凝固。
“…………很抱歉，薇罗妮卡女士，‘魂刻水晶’是绝对不行的。”
“你想违背契约吗？”
薇罗妮卡的表情在顷刻中变化，紫红之瞳微微眯起。
“那个对你没有用吧？”
银发的魔法师微微歪头。
“那东西在不能用的人手上，就只是一块低纯度的水晶罢了，泽尼娜小姐？难道有什么隐情吗？”
黑色旅途之主依然低着头，用指尖敲打藤蔓扶手发出阵阵的轻响，似乎思绪混乱。
“……让我猜猜看？『不要把魂刻水晶交给任何人，尤其是紫红』，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薇罗妮卡女士，从来没有人教唆我——”
“你的演技差到惹人发笑，泽尼娜·伊尔卡；不过也可以理解，在王座上坐了几十年，从来没有与人博弈过——更何况在那家伙手下打工，想必也得不到什么成长吧？”
薇罗妮卡毫不掩饰她的高傲，她微微歪头，不等黑色旅途之主的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今天心情很差，耐心更差，希望你能识相点。把东西给我，那便是和平收场，从此往后再无瓜葛；如果我动手抢，那契约就无法保护你，和你的伏兵了。”
话音未落，温室角落中潜藏的伏兵同时出动，举起枪指向二人。
艾琳没有表现出震惊与防备，因为她的猎人感官早就发现这些人了，或许他们的步伐与枪法精湛优异，但隐秘手法简直不敢恭维。
面对枪口，薇罗妮卡淡然换腿，完全没把伏兵放在眼里。
“……收。”
十二名全副武装、从姿态上看完全是专业士兵的黑色旅途精英立即放下武器，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调查过我？还有他？”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你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拜访一个武装帮派吗？”
薇罗妮卡的目光扫过每个士兵被面罩遮盖的面庞，随后回到泽尼娜身上。
“你最好别再试探我，泽尼娜·伊尔卡……否则无论是金库里关着的，还是你头顶上效忠的，都别想再藏着。”
泽尼娜的表情当场僵住，艾琳注意到，薇罗妮卡说出“金库”时，她的眼睛向自己瞟了一下。
“……你最好知道你在说什么，同胞，你在跟这个家伙一起行动，他们可是把我们当做猎物，踏在我们同胞的尸体上耀武扬威的种族主义疯子。”
‘别动，不是现在。’
比行动速度更快，薇罗妮卡的声音传入艾琳的脑海，将她的拔枪动作打断。
她在兜帽下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泽尼娜的眼睛，不清楚对方的真实实力，让出先机绝不是好决策……但见到薇罗妮卡毫无忌惮，也就咽下了这口不安。
“争辩事实无法占据上风，于是转而谴责立场，你的水平果然不出我所料，低劣至极。”
她说着浅浅抬起头，换个角度审视泽尼娜。
“但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并不是你所仇恨的‘种族主义疯子’。”
薇罗妮卡略显疑惑。
“至于同胞，可别误会，你和我本质上不一样，我比你更加——”
就在薇罗妮卡在她丰富的词库中进行筛选的停顿瞬间，黑色旅途之主开始了她的反攻。
“那要我换个称呼吗？魔女……”
“你敢说出那个名号，我就让你把自己的舌头咽下去，蛆虫。”
室温瞬间升高，以薇罗妮卡为中心爆发出一股热浪，席卷过整个温室，同一瞬间所有枪口再次抬起，“士兵”们蓄势待发，只等主人的开火指令。
“蛆虫……哼。”
泽尼娜举手维持“预备”命令，冷笑道。
“那你是什么？和猎魔人卿卿我我的种族叛徒？”
“猎魔人？你说他？”
‘他？’
泽尼娜的耐心快到极限，她的眼睛发出微光，伸出魔力之手一把扯下艾琳的兜帽，却被出现的面容吓得面色一白。
“不……不可能，你应该死了……”
话音未落，薇罗妮卡瞬间跨越两米的距离，伸手死死钳住她的脖颈。
“说得好，你怎么知道他死了呢？”
眼见暴露，泽尼娜立刻下令开火，但当士兵扣下扳机的一刻，所有的弹匣同时爆炸。
破片、弹头与烈焰同时爆散，擦过环绕艾琳与薇罗妮卡的魔力保护罩，穿刺与切割，连带高温火光的风暴在温室中横行霸道，转瞬之间便将十二名“士兵”制服。
艾琳知道她很强，非常强，保守估计有九戒左右的水平，而现在她意识到，戒位根本不是重点所在，或者说，根本无所谓——
一位只靠魔力操纵就能同时引爆372颗子弹的魔法师，其战斗思维和精密决策，发挥出与戒位根本无关的强大——或者换个简单易懂的说法：“多少戒无所谓，她不用魔法也是绝对的强者。”
“全自动武器与三十发弹匣确实是划时代的发明。”
薇罗妮卡侧目向倒地挣扎的“士兵”嘲讽道，同时反手打掉了泽尼娜手中的匕首。
黑色旅途之主转而激活魔戒，在一道闪光中凭空消失。
『闪』
“迷幻女王”也非等闲之辈，在被擒住的状态下也能使用第九戒精密魔法逃离。
“『向后闪避』！”
薇罗妮卡的声音中蕴含魔力，强行牵动艾琳的身体向后跳去，同时自身在闪光中消失，同一时刻出现在见习猎魔人身后，将她挽入臂弯之间。
来自天花板的致命利刃以一厘之差擦过艾琳的额前，闪亮登场的是第二批伏兵——身披在视野中模糊的魔导黑斗篷、手持利刃的暗杀者。
泽尼娜·伊尔卡毫无疑问是位精密的战术家，谁能想到十二名全副武装的精英卫队也是诱饵呢？
艾琳举枪在暗杀者中随机点名，但射出的五颗子弹无一例外在他们精密的闪避动作下仅擦过黑袍，便击中身后的墙壁。
“躲子弹？开什么玩笑？”
“……确实挺玩笑。”
短暂的沉默后，薇罗妮卡伸手将艾琳揽在怀中，耐心消耗殆尽的魔法师抬手便吸走所有以太。同一刻便将魔法构筑完成。
精密、宏大的火元素魔法阵闪耀于地面，铭刻其中的魔纹宛若壮丽惊艳的画卷。
薇罗妮卡浅浅呼出一口夹杂热浪的吐息，非人的双瞳持续散发光芒。
艾琳甚至感觉自己背后紧贴着的不是女子的胸膛，而是高歌着灼烧与摧毁的熔炉。
『主观锁定·灼炎之戒』
超高温的炎浪以薇罗妮卡为中心扩散爆发，淹没目光所及的一切。
重重掩护后的泽尼娜还未来得及下达命令，焚烧的巨浪便她的暗杀者精锐吞噬殆尽。
黑袍在火海中消散，刀锋熔解、血肉烧尽，灼炎咆哮于一息之间便悄然散去，只留下被热风吹散，散乱于温室各角落，二十四人份的灰烬残片。
“唔……”
虽然在『隔绝障壁』内只能闻到清新气流的淡淡香味，但艾琳还是反射性地捂住口鼻，毕竟三日前大桥上的烧焦气味记忆犹新，这次在清香中目睹人被烧成灰烬，想必也能在她的记忆中占下一角。
不仅是艾琳，看似席卷一切的炎浪甚至连遍布室内的植物都没伤到，温室中除了碳化的碎骨与弥漫在空气中的灼热，完全不像是发生过一场火灾的样子。
“时间有限，Missy。您去金库，我去追蛆虫。”
薇罗妮卡说着拉开袖口，看了一眼腕表确认时间。
“先告诉我金库里有什么！还有你刚才把我变成了什么？！”
艾琳抱怨着掏出十字架，灌注魔力子弹后上膛。
“金库有您的同袍，至于幻术……”
薇罗妮卡犹豫了一瞬间。
“您先保证不生气。”
“我保证会发有史以来最大的火。”
红木大门后传来紧促的脚步声与叫喊声，艾琳短暂确认后庆幸于直连地下的电梯还能使用，接收薇罗妮卡投来的强化魔法，毫不犹豫踏入电梯。
薇罗妮卡抬手炸开匆忙堵塞住的暗道入口，送给艾琳一个“再见”的手势后便化为一道模糊的影子潜入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