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习猎魔人从昏暗的过道中现身，躲藏在烧焦残躯之中的绝佳视听体验已然深深刻入她的脑海，面色略微有些难看。
“您的速度有些太快了，我本想把场面收拾一下，再迎接您的到来。”
“我可是被称作‘爬楼梯第一名的小艾’的，区区四层楼梯……”
“顺带一问第二名是？”
“哈雷尔叔叔。”
“欺负中年学者的年轻人……”
艾琳的目光扫过倒地不起的泽尼娜，虽然已经历过挺多次，但还是对这个事实没有实感——“明明击穿了头部，内脏流出染红地面，却还活着。”
薇罗妮卡一眼便看出她的心思，毕竟街坊口中的“藏不住秘密的小艾”说的也是她。
“魔族便是如此浪漫的种族，无论是身首异处还是掏空内脏，再生力都能解决，稍等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到崭新，唯一能致命的手段便是破坏炉心。”
银发的魔女看着她不太舒服，侧目瞟着自己的表情，感到些许愉悦。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再打几枪解解气哦？”
她用魔力托起泽尼娜几乎断裂的身躯，腹部的裂口轻描淡写地诉说着“迷幻女王”遭受到的恐怖，把艾琳看得有些腹痛。
“我就算了吧……”
见习猎魔人实在是无法理解薇罗妮卡热衷于折磨的爱好，摇了摇头，收起武器准备歇息片刻。
“还没有确定安全呢，Missy。”
“得了吧，整座银行都不剩几个人了……但是死人没有那么多，你做了什么？”
艾琳本以为要面对的敌人大群没有如愿到来，咆哮着下楼的帮派成员们无一例外丢下武器，上气不接下气地往每个出口鱼贯而去——甚至躲着艾琳。
“很简单的小动作，比如把炸弹丢进人群、把人从内到外过一遍火、引爆弹药或者脑袋……重复一到两遍后，人数再多的乌合之众都会自动散去。”
薇罗妮卡满面春风地分享着经验之谈，而艾琳只感受到她姣好面容下藏匿着的凶残。
艾琳回想起一路上看见的熟睡或者“熟睡”在路上的帮派成员们，再次庆幸不用闻到那股味道——否则她这辈子都不想吃熟肉食了。
“你开心就好……”
『魔力箭矢』
艾琳回头的瞬间，视野被闪烁于黑暗的魔法阵光芒所覆盖。
光之矢从薇罗妮卡不知何时抬起的指尖射出，艾琳完全没能做出反应，无论是挪动脚步、拔出武器还是抬手防御，都没能做到。
箭矢划过艾琳的侧脸，击穿身后那人的掌心。
薇罗妮卡瞬身上前，指尖划出一道烈焰之弧，将那人再次逼退。
悄无声息的黑袍者，全身笼罩在数层『反侦查』重复叠加共同构筑的模糊之中。
身形飘忽不定、兵刃尺寸未知，而面对这种种不利因素堆积而成，任何战士都会敬而远之的幻影，薇罗妮卡非但没有拉开距离，而是大步迈入他与艾琳之间。
黑袍者的短刀……或是长刀？在无法看清的手臂中挥舞生风，与银雕花手杖交错对击，刀刃数次掠过薇罗妮卡的面颊、衣角、却无法将她逼退半步。
黑袍者反倒被银发魔法师节奏紧密的前压逼退，她挥杖时仿佛是一台挥击与突刺构成的精密机器，无论对手如何拆招破招，都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艾琳跌坐在地，一时还无法反应……不，这场战斗只消一秒便步入白热化阶段，根本没留给旁观者反应的时间，当见习猎魔人认清楚那是个人而并非会动的影子时，薇罗妮卡已奏响尾声。
银发的魔女双瞳闪烁，挥杖架开微微怔住的刀刃，大步迈开伸手抵住黑袍者的胸膛。
『爆炎术』
紫红，与她眼瞳同色的烈焰在黑袍者的胸膛炸开，将幻术、防御术式、以及那身破碎的黑袍焚烧殆尽。
火光闪烁与黑暗中的此刻，沉浸在对决中的艾琳才发现——光不见了，灯光、天窗洒下的黄昏余光，无一例外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就是凯妮塔说的……黑？’
银发魔女双手握杖，并非对拼中的任何架势，而是虎口相对的——拔剑架势。
杖尖被抽离杖身，剑刃从鞘中解放而出，于无边黑暗中闪烁银光。
凌厉、迅捷、极其写意的一剑斩过黑袍者灼烧的胸膛，将他击倒在地。
薇罗妮卡唐突宣言道，剑刃刺入黑袍者的的胸膛，剑尖距离炉心仅仅数毫之差。
“退后，否则我就杀了他。”
艾琳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毕竟她眼中就只剩下薇罗妮卡与一块正在燃烧的黑布。
一阵寒气蔓延至艾琳的脖颈，『隔绝障壁』不知何时已被击碎，一把利刃赫然出现在她的颈侧，距离与薇罗妮卡的剑相当——仅有数毫之差。
“决策时间有限。”
“……啧。”
一声夹杂着“不甘心”与“恼怒”的声音在艾琳耳边响起，随后刀刃离开了她的颈侧。
同一时刻，薇罗妮卡也抽出剑刃，火焰熄灭，一切重归黑暗。
“——我认得你们，刺客，你们的伎俩对我不管用。”
防御魔法环绕于艾琳身边，见习猎魔人立刻捂住频频受难的脖子，试图爬起身警戒。
薇罗妮卡举剑直指黑暗，等待着刺客的下次拜访。
“交给我，Missy。”
不甘示弱的猎魔人沉默间启动猎人感官——而听觉神经得到的情报，一时将她怔住，甚至让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受到了攻击。
“……谈条件，如何？”
3点方向传来言语，但黑袍的衣角却出现在12点，更为离谱的是，微弱的脚步声来自6点方向。
“凭什么？”
刺客那藏匿于回响中的声音渐渐减弱。
“凭我认识你，以及你的同胞。”
“……算不上惊喜。”
薇罗妮卡的表情有了不太明显的变化，她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尖锐——而迟疑。
“不，我们存在于此是对你的否定——对1833年的否定。”
薇罗妮卡的眼神因那个时间点而急促改变，甚至于握剑的手都松懈了一瞬间。
机会。
黑影掠过黑暗的幕布，挥剑一记上挑将手杖剑从银发魔女手中击落。
薇罗妮卡非但没有因此失衡，老练战士的步伐稳健，侧身闪过刀刃的同时，回旋身躯一击顶肘将身躯太过前探的第二名刺客击退。
『爆炎术』
第五戒近距离火元素魔法于掌心生成，薇罗妮卡指节绷紧作爪之型，按在刺客的头顶，将他失衡的身躯狠狠砸在地上。
魔法解放，烈焰爆炸将黑袍与头颅轰碎，霎时鲜血与燃烧的人体组织于黑暗中爆散。
“『跑过来』！”
银发魔女的声音中仿佛蕴含着操控人体的异常力量，艾琳的身体控制权被她的命令毫无保留地夺走，拔腿就往她的方向疾奔而去。
飞针、投掷刀、甚至是挥刀拦截，都在薇罗妮卡的精密控制下躲闪，见习猎魔人的身躯爆发出她自己不曾拥有的协调性与爆发力，飞身扑入薇罗妮卡怀中。
银发魔女抬手使出『魔法盾』抵御持续袭来的追击，一边低声地咏唱着艾琳听不懂的语言。
一阵魔力的闪光遮蔽视野，下一刻出现的是有光的空间，摆满药瓶与材料，被刺鼻药物气味占据的房间——在那道光芒之中，二人从过道瞬间移动到了魔药工坊中。
艾琳从没听说过『闪』能够携带他人行动，薇罗妮卡的咏唱也让她无法理解。
不留给见习猎魔人思考的时间，带有‘定义环’的第五戒火元素魔法阵已在薇罗妮卡掌心就位，银发魔女呼出一口扭曲空气的热浪，将压缩至极的烈焰向面前黑暗的过道解放——
『矢量·烈焰城璧』
在‘叠加定义’的影响下，原本矗立不动的烈焰之墙向前推进，狭窄的通道被行走的熊熊烈焰横掠而过，不留一寸闪避空间。
烈焰城璧轻而易举地击碎黑暗之幕，刺客的高完成度幻术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轻描淡写地破碎。
但它与施术者依然完成了最后的目的，为从破碎黑幕中显现的雷霆之怒争取到了时间——
『强化·轰雷行军』
雷元素在元素魔法中一骑绝尘的高速特性超越『矢量』的极限，瞬间成型的雷霆高墙与烈焰城璧对撞，在狭窄的过道中发生剧烈的爆炸。
火舌与电流无法抑制地全方位扩散，本就承受过多的钢筋混凝土终于不堪重负，在烈焰的咆哮与闪电的斩切下融化破碎。
‘叠加的第七戒雷魔法……莫非是第八戒的魔法师……可是那隐秘刺杀动作绝非速成的技艺——’
“所谓‘天才’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难得，艾琳与薇罗妮卡得出了同样的回答。
话音未落，银发魔女的魔力视野捕捉到不和谐的流动，立刻将掌心中正在构成的魔法阵解构，转瞬之间完全变形——
『电磁炮』
『雷电驱散』
雷电炮击正面击中闪电防御——在艾琳面前。
炫光与巨响将见习猎魔人的感官一时击溃，等到她恢复视觉的时候，这场对决已然落下帷幕。
薇罗妮卡伸手，无形之力从融化的过道中取回手杖，不知为何，在如此强度的超高温轰炸后，它的表面却依然保持着闪耀的银色，甚至连浮雕都没受损。
“……逃命倒是一流。”
“咳咳……怎么会……”
艾琳的视觉与听觉好不容易才恢复，侧过头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盯着通道的薇罗妮卡，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妨碍了她的发挥。
不仅被当做人质，还让她为了保护自己而错失机会，除了“累赘”以外，艾琳想不到任何可以形容自己的词语。
“……抱歉。”
“不，是我怠慢了。”
艾琳看着她的侧脸，无法分辨她在安慰自己还是在陈述事实，但愧疚感还是不断地涌出，一时语塞。
“要是我直接把整座银行炸上天，他们根本没法逃出去。”
薇罗妮卡说着摊了摊手，她说不定是在开玩笑，但是艾琳听起来更像是挖苦：“你在这里很碍事啊，妨碍我炸银行了啦。”
“现在还来得及吗？”
“就像我说的，逃命速度一流。”
薇罗妮卡有些泄气的表情告诉艾琳：“来不及”。
“抱歉……”
薇罗妮卡浅叹了口气，随即面对她恢复以往的微笑。
“也罢，只要这个到手了就好。”
说着她看了一眼杂乱无序的货架，立刻便锁定藏在最深处，用幻术藏匿的小木盒。
薇罗妮卡眯起眼睛盯着那个精密的微型密码锁，顿时陷入沉默。
“怎么了？”
“世界排名个位数的保险箱公司——贝斯特·洛克公司于1820年出产，全球限量500份的超精密魔法密码锁；自带以太转化器，能够半永久地吸收空气中的以太转化为魔力，维持内刻的防御魔法与破解保护术式，强行撬锁会触发破坏魔法，将内容物粉碎，无论魔法还是物理手段都无法破解……”
太过突如其来的产品广告环节，让艾琳一脸懵地眨巴着眼睛，看着薇罗妮卡略微皱起的眉头许久，才从各种宣传语中提炼出她的意思——
“你忘记密码了？”
“请给我留点面子，好吗？”
薇罗妮卡悲伤地摇了摇头，叹着气将小木盒放置于地面。
艾琳心想她可能要用某种仪式，绕过密码锁打开木盒，或者将锁从盒上卸除，就像她拆解修复那根瑕疵魔杖时一样。
经历多次亲眼目睹，艾琳确信，此人的魔法造诣恐怕是世界顶尖，无论多离谱的行为都不会再引起她的惊讶，这位世界级的魔法师定然能用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破解世界顶尖的密码锁。
世界级对世界级，想必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斗——
银发的魔法师用手杖轻轻敲响盒面，似乎是在测试着什么，艾琳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自己的存在误了她的判断。
金属与木片轻轻撞击的声响重复了数次后，她捏着下巴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用手势招呼艾琳“离远一点”。
见习猎魔人得令，闪身遁入工坊角落的货架身后，有点质疑这个老旧的铁架能否能在接下来的仪式中保护自己。
薇罗妮卡深吸一口气，力从地起，旋腿拧胯，一记迅猛有力的踩踏，将木盒狠狠踏碎。
“……”
“到手。”
薇罗妮卡从木盒的尸骸中捡起那枚掌心大小的暗淡水晶，语气漂然，仿佛得到了至宝。
“不是，防御术式呢？破坏魔法呢？”
“您在说什么啊，锁不是完好无损吗？”
“……叫我远离意义何在？”
“我怕木屑伤到您，Missy。”
艾琳顿时感觉自己不仅是个累赘，还是个盲目相信她的蠢货，叹气间把肩膀也一同沉了下去。
望向面色失落的艾琳，薇罗妮卡的目光一转温和，抬手揉了揉艾琳的头顶，微卷的灰发沾染了不少灰尘与灰烬，但手感依然令人满意。
“别闹……”
“我先走了，Missy，这里就交给你们二位了。”
一阵闪光炫目，薇罗妮卡凭空消失。
“……二位？”
艾琳听见身后轻微的脚步声，猛地回过头举枪，却看见凯妮塔一记铁棍重击把那道卡死的破旧铁门击倒，喘着粗气看着仅剩艾琳一人的魔药工坊。
“你……算了，来的真是时候。”
“那些……人……”
“先把气喘好。”
艾琳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药水挂架，以及明显遭了贼的素材收纳箱，虽然不知道薇罗妮卡怎么在一瞬间拿走这么多东西的，但对她什么能做到这一点，艾琳愈发深信不疑。
“所有黑色旅途成员都逃出去了……这里发生什么了，这是火元素和雷元素交战造成的？格雷前辈？”
“……不太清楚，我也是刚到这里；另外我没见到‘迷幻女王’，提高警惕。”
艾琳掏出笔记本，一边临摹墙上张贴的战略地图一边问道。
“……这里只有两个出入口，前辈，您是走那边来的？”
凯妮塔确定自己走过的那条路是绝对卡死的，她指向那条依然被超高温占据的融化大道，等待着艾琳的回答。
艾琳的笔停下一瞬间，不得不承认自己这点口才根本斗不过任何人。
“…………我比较不怕热。”
“上千度哦。”
“我熔点比较高。”
“……”
正在思考怎么还击时，一个物体唐突闯进艾琳的余光——挂在角落的猎魔人大衣。
“……看住出口。”
艾琳将十字架递给凯妮塔，将她推到大衣的死角，自己则拔出手枪缓步走向那个散发腐尸臭味的大型收纳箱。
锁扣上没有施加魔法防护，艾琳手指一挑便将其打开。
缓缓推开箱盖，逃逸而出的腐尸臭压迫着紧张到极点的艾琳，仿佛在有意地催促她呕吐。
“……凯妮塔，‘通讯’能用吗？”
“……请讲。”
“第三名受害者出现了。”
————
“不管怎样，你们没事就好。”
叶菲特在二人肩膀上重重一拍，转身点燃一根烟，按着额角接收『通讯』。
“……亚历克·佩德罗。”
诺艾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恍惚——与凯妮塔一样的恍惚。
“你们和他熟吗？”
“经常和教官一起行动……上次去拜访‘老小子’，就是我们三个一起去的。”
回答的人是凯妮塔，她的碧蓝眼瞳紧紧盯着皇家银行的遗骸，仿佛心中思绪万千。
“如果问‘熟不熟’，那肯定是‘不熟’，但是……”
凯妮塔依然有些恍惚，艾琳很容易便猜出她的心思——毕竟自己经历过很多次。
‘但是死亡降临到自己身边，今天早上还在一起行动的队友，在晚上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回去休息吧。”
艾琳用眼神向一旁的叶菲特询问，得到了‘同意’的回答。
“这样就……结束了吗？”
‘就算给黑色旅途每个人分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对猎魔人动手，必有蹊跷，事情才刚刚开始。’
艾琳把这句话憋在心里。
“结束了。”
各种各样的疲劳涌上心头，隐瞒薇罗妮卡的事情就烧光了她本就不多的精气神。
“……我不太明白，前辈。为什么大家对一个大型帮派的覆灭没有任何高兴的神情呢？”
凯妮塔望向皇家银行的残躯，一批接一批的暴力分子、诈骗犯、违禁药走私犯与娼馆管理人——薇罗妮卡路过后仅存的生还者们被押进运输车，猎魔人长官与皇家警察互相点头示意，但没有一个人面带胜利的笑容。
『“今天烧光一片药田、杀光一个帮派，明天就会自然地生长出下一个别无二致、甚至更加强大的新帮派；哪怕我把整条街付之一炬，把每个有关联的人都斩首示众，对一个扎根并成熟的体系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薇罗妮卡的话语掠过艾琳耳边。
『“但是，我很享受与您一起做无意义的事情。”』
这句就没必要了。
“谁知道呢……问问明天宣布成立的‘白色旅途’吧。”
艾琳耸了耸肩，认为是个不错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