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文书，都在这里，你弄完就发到我文件夹里。”
一头水牛一般的黑皮青年，咧着大嘴，把两大箱里都满满的一大摞纸，放到办公室角落里。
伴随着“kuan'dang”一声，角落旁边的老式桶装饮水机都被其晃得抖出了几个水泡。
这时候，饮水机旁边的一个男人微微抬起了头，平静地瞄了一眼旁边的两箱文件，不停往外冒出一股蛀书虫的味道，不用想，这肯定又是馆里那些二三十年的文书，如果要录进数据，不仅需要一一对照现如今的资料，以防止错误，而且最可怕的是，馆里近几年才拿了经费修缮了下资料库，还有大部分经费没有落实，可以说，能修缮的，都是给外人看的，大部分旧文书，都是有可能已经被腐蚀得不成样子，到时候，还得自己辛苦去查阅资料文献，而且要是出了问题，那可更别说了。
但即使如此，男人也只是平淡地回了一句“嗯。”
“嘿嘿，那可就麻烦你了，老尛，我现在过h市见客户，周一早上十点！我要在我的办公桌上看到你弄好的！不然老头那边你可不好受啊”
侧眼看了看刚刚冒出气泡的饮水机上的水桶，明明还有四分之三左右。
可还是说：“老尛，别忘了你还负责你整个办公室的饮水工作啊，不然你这办公室主任的职责说不过去吧，嘿。”
黑皮青年咧着大嘴，虽然声音洪亮，搭配着他一米八五的身高常常去健身而显现的肌肉男身材，明明是阳光型的，嘴里说的和行为都能感觉这个家伙完完全全一个烂人。
可虽是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但是一百多平的办公室，十几个男男女女，大家都是年过三十的普通基层老油子，谁又愿意出来当这个出头鸟，去晦这个馆长儿子的霉头呢。
看着那角落饮水机旁的人，早已经默默低下泛白的头，已经被埋在刚刚那两摞箱子后面，看不见踪影，所有人心里一阵唏嘘，还好他们只是小县城里普普通通的小民众，管好自己的分内事，能领到工资和津贴并且有社保保障就足够了。
办公室里，随着黑皮青年大步流星地离开，甚至整个过程除了他们二人的短短交流——应该说是“命令”甚至挤兑，竟然没有一点点的议论声，大家都是一群准时打卡的打工人，除了角落处键盘的不断敲击声，清脆，却又感觉一股沉甸甸的味儿。
大伙都知道，老尛，心底还是会有些许不甘。
可再多不甘，出来社会多熬几年也习惯了。
有多少好日子不都在学校里呢？
手头该做的事，大家还是不停加快了，只要看不见他加班的样子，那自然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再过半个小时，整间办公室已经陆陆续续走空，最后只剩下角落的键盘敲击声，以及，办公室上那些破裂的墙裂，窸窸窣窣地，竟然冒出一个黑色的蜘蛛，它那黑色的复眼，被窗外落日的残存阳光反射出暗色的橙黄，里面映射着角落里，一直面无表情的男人。
在这只有一人，一蜘蛛的情景，竟显得有些诡异！
似乎是伴随着这日夕残昏时分，忽而一阵温热的穿堂风吹了进来，混杂着些许细微的尘末，甚是奇妙地从角落男人的眼镜边缘碰到了他冷淡的眸子。
男人只是瞬间停下手上的动作，悬空在键盘上，闭上眼睛，耐心地慢慢转动眼睛，让尘慢慢地被眼底捕获，以待到时候被当作眼屎排出。
明天早上洗把脸就好了，
心里这么想着，男人仔细听了下周遭，确认了周围没有人了，淡淡地笑了笑，随即睁开眼睛，然后从脚底拿出一个三层式的圆形保温饭盒，从不锈钢上也有些许磨花和氧化，可以看出已经有了一定的年头，拉下保温袋，才看到竟然在饭盒的中腹部有一个类似刀劈的的痕迹，从饭盒盖子，直到饭盒底部，明显有了更多的故事。
男人不禁抚摸了下，眸子翻滚了几下。
继而，又好像未曾发生过什么，打开饭盒——
并且一一排列整齐
今天的菜是红烧排骨！芹菜炒牛肉！香糯腊味饭！
似乎空中有人搭配着解说，男人笑了笑，然后拿起了桌上的马克杯，往左一侧身就按下了饮水机的冷水键，待水满三分之二时，慢慢地继续移动杯子，切换到热水，直至满杯。
男人迅速地把盛满水的马克杯，移动回到办公桌上，却神奇地没有一点溢出，可以看得出其细致的肌肉控制能力，和得益素来平淡如水的心。
今日“例汤”——“饮水机源泉”！
虚空解说又来了！
男人笑了笑，终于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上自己准备好的“每周五加餐”。
因为接下来的两天周末，他可要好好在宿舍睡够两天不下床，将自己彻底封印住回血。
李甘尛，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有些苍老，同龄人混的好，甚至还像年轻的小伙子一样夜夜笙歌，只不过现如今，不管做什么，都必须口袋里有money。
就这么一个三十的大叔，一副标准的甚至可以说已经没有出产的黑色全框眼镜，还有家里衣柜无数套“上白下黑”贯穿一年四季，如果有什么时候换了衣服，那就大约在冬季。
身高165，在现如今小学生普遍身高170➕的现实中，显瘦的他加上只有一点点社会中年人的小腹，活脱脱一个发育不良且病怏怏的虚弱病患。
尤其那张阴柔的脸苍白且没有营养，偶尔靠着每月第四个周五的发薪日才每周一次加餐。
看着电脑屏幕满屏的文字，老尛脸的轮廓，不甚清晰，模糊加上视力随着年龄渐退，只能看着一团苍白的荧光，笼罩着一层模糊的脸容。
只能看着那清水无波的眸子，有种诡异鬼仙，难辨雌雄的味道。
但这张脸并没有给他加上什么分，反而让他在学生时代，收到很多污言秽语。
除了最要好的那个兄弟，在这么长又难熬的人生里，可以说没有一个值得摆在心里的位置。
“只不过我心眼也不大啦！”
突然就想起高一那年运动会的事。
老尛笑了笑，阴柔的脸庞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柔和了，要是老尛作为女人的话，可能就没有过去发生的这么多事了吧。
可能也不一定，停了笑容，因为老尛把左手移开鼠标，拿起了一旁的手机，看到了屏幕上自己刚刚抹掉笑容的脸。
真的好讨厌！
亮起屏幕，手指不断划动，寻思着找些东西削磨去心底那些陈旧的烂木头，还有一直一直以来长久的坏情绪。
“要是没有这张脸和那些事该有多好！”
高中三年，在学校的时间可能只有半年，只不过当时初中底子好，最后半年时间，被兄弟“强迫着”去参加高考，上了同一个地方的两所大学。
虽然一直这么多年来，煦腾一直很照顾他，可老尛其实是很愧疚的，当年的事，加上他年少气盛，还差点坏了兄弟的姻缘。
“说起来，下周就是他们的婚礼了。”
手指在屏幕敲击，不断往上划拉，屏幕不断划过诸如“出来不，我刚过你市区。”，“好久没一起出来喝酒啦，找个电竞酒店我们两个去回忆下。”……
直到。
“宛之她这次孕检依然没有什么问题。”，然后是一个电子请帖，一对新人的婚纱合影。
“真的要结婚了，念叨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我和她在一起了。”
照片里，新郎个子很高，比新娘高出两个个头，梳起了他最喜欢的，自以为大人的大背头，只不过笑容灿烂的他，真的变得成熟了，一旁的新娘宛之，紧紧挽着煦腾的左手，胸部也亲密地紧紧贴着那定制西装都能感受到的有力臂膀。
头微微倚靠着，宛之笑得很甜，尤其那对亮晶晶的眼眸，仿佛不断诉说着自己的幸福，一头波浪卷发，却不显老气，只有华贵。
“腹部微微隆起了，感觉有几个月了吧……”老尛心想着，心中似乎有什么被触动了，尤其眼睛一直瞪着，无法离开那对幸福的眼眸。
“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过来参加我下个月的婚礼！”
定定看着屏幕里的消息，过了几秒，锁住屏幕，继续在电脑前加班。
是啊，至今单身！
所以理所应当的，也没有“父母双忙，京城一套房的开局模板”。
准确来说，泪水与不幸，都充斥着他三十岁的人生。
自从父母在他八岁那年夏天，“意外”地让他多出了一对龙凤胎弟妹之后，他本来平淡如水的生活，才更多了些期待、责任与温馨。
然而，如果没有发生十四岁发生的那件事……
埋头，尛继续干起了自己仅剩的那几口掺杂着青豆，萝卜丁，玉米粒和腊肠碎的糯米饭。
囫囵吞咽。
“今天也是，干到凌晨呀……”
看了看电脑显示器的时间，老版Windows系统的大草原背景在现如今时代真的有些失真，却让李甘尛心底的柔软细腻，不断从深处慢慢渗出，就像久逢甘霖，一口枯泉不断渴求天上的慰藉，逐渐填满整个日益枯竭的心。
虽然工作繁多，大部分都不是自己要去做的，甚至说是受到了压迫，只不过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只是需求“活着”，到底应不应该反抗，根本不需要去考虑的，甚至可以说，有这些念头都是浪费了工作时间，和为数不多不用工作的休息时间。
“可还是……好累啊……”
心里想着，但是老尛，从来不会把这些负面的情绪说出口，因为根本没有意义，大家都有大家的苦，都有大家的难处，谁愿意又有时间去听另外一个受难者的倾诉呢？
除非信仰某个神明，成为他的信徒，往那些根本没有看得清摸得着的上空，去仰望一个自己建造的信仰形象，可真的到了那时候，估计就是邪教了吧。
“要是真的有这么一个神，估计，整个社会，大部分人都会去信仰吧。虽然……就像逃避一样就是了，毕竟，哪里会有什么神呢？”
这段心里话，老尛实在没有憋住，一个人在诺大的老办公室自言自语。
老尛往后一靠，身后的椅背顶住肩胛骨，他仰起头看了看，天花板上都是老旧的墙裂，看久了，甚至能感觉到不断有墙灰慢慢滑落，却因为太过轻，缓缓浮在空中，只有经过被日光灯的灯盏盖住的范围，才能看的清晰一些。
“又是认识的的天花板……”老尛瘪了瘪嘴，要是相处多年的同事听到了，一定会很惊讶吧！
只不过真的会在意吗？
可能自己的存在一直都是这样，即使是茶余饭后，作为谈资，可能也就一笔带过吧。
“哎，你知道吗，那个谁——”
“谁啊？”
“就说是，哎算了，说会那个吧……”
也许，没有被谈论的资格
老尛当年其实也是比较优秀的大学毕业，但是毕业之后出了一些事，早就已经和家里断绝联系的他，来到这个临海城市打拼，换了好多种工作，现如今这个工作，是支撑他的活着的全部，整整工作了十年之久所以绝对不能反抗，只能坚持！
老尛看着天花板走神，
“好像很久没有看动漫了，现在航海王也已经完结了吧，到现在还没去过一次漫展，一直都是云观看啊……”
甚至现实，只是作为其余小县城的档案馆里的一个办公室主任，兼饮水机管理员，连打工王都算不上啊！
正想着，老尛慢慢坐直身子，准备收拾下桌上的物品，就准备离开。
“唔？这……”
忽然，一阵冷意从天灵盖传达到尾椎骨，老尛不仅哆嗦了下身子，忽而日光灯的灯光也逐渐黯淡下来，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一股泥土味儿，突然，眼前垂下一丝银白色的丝线，细线开始是一根，不仔细盯住甚至无法发现，逐渐地，丝线不断增大，就像榕树的根须一般，万千垂髫。
短短几秒，肩膀处都感觉到被这些银白丝线覆盖，而且似乎有粘性一般，有规律地在身上蠕动。
恍然间，想到了什么，老尛定了定神，抿着嘴唇，眉头轻颦，慢慢地移动头颅，往上看去。
细丝越来越多，盖住头发，却很轻盈薄透，仿佛老尛一夜长了白发。
当头再次看到天花板，老尛，将嘴张开了嘴巴“O”字型，甚至可以说是这辈子嘴巴张的最大的一次！
老尛眼里——
一个巨黑无比，且超大型的蜘蛛，从天花板垂吊下来，从他腹部不断喷涌出来的银白细丝，就像天花板处冒出了喷泉，在蜘蛛的巨大的复眼里，老尛甚至能看到张大的嘴巴里，右边那个门牙上，还有残留着一直用舌头弄到舌底抽筋都弄不下来的芹菜叶子。
本来是想着，走路回到不远处宿舍睡前洗漱弄掉的。
突然，老尛竟然有个想法，那就是——也许他再也没机会弄掉这个芹菜叶子了。
蜘蛛巨大的口器咀嚼起来，低沉的摩擦声中，
老尛竟然听到了从心底那口枯泉传来的声音，
“咕咚咕咚！”
仿佛能看见虚幻处一口泉眼不断上涌，逐渐把心脏填满，也就在这时，老尛脑海里传来一阵的声音，仔细一听，就像石头摩擦发出的声响，沉闷，却隆重。
能感觉到，是眼前这个巨大蜘蛛——
“它在和我对话！”
短短几秒，蜘蛛的身影仿佛愈加靠近，越来越巨大，老尛有种被吸进去的感觉，所有复眼里，他都能看到自己惊愕的眼神。
“谨遵神授，尛，你的愿望达成了。”
蜘蛛的复眼仿佛像人一样，莫名睁大了几分，瞬即，那些已经覆盖老尛全身的细丝，就将其裹住，包括那个木头椅子，被蜘蛛的爪子利落地拉起，然后一霎那间消失不见。
办公室内，日光灯似乎启辉器或者电压不足，一闪一闪，将天花板上的墙裂映照得愈加深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