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涅尔说：“吉娜婆婆，现在的学院不是普通人就可以进去的。不仅要看出身，还要看个人的财富。有权有势的人家，他们的孩子几乎在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有专门的私教登门教学，等到了七八岁的年纪，再根据父母的意愿，看是否送去学院进行更加系统的学习。至于有钱的像是富商、奴隶主的子女，缴纳一定数目的马内也能去学院进修，只是这个数字对他们而言可能不多，但像是我这样的普通家庭，绝对无法负担得起的。”
菲涅尔没有说自己和妹妹相依为命的现况，同样也没有真正进去学院参观过。
但是光从为贵族夫人们工作时听见的闲聊中就可以得知，他们的孩子在学院里吃得好过得好，每一顿餐食的花销单独拿出来放在外面，都比得上菲涅尔自己一个月白天不休，拼尽全力接委托的报酬了。
吉娜婆婆听着菲涅尔的解释，眼中浮现出些许无奈之色。
因为在二十几年前的人生之中，婆婆所见的学院是一个会平等接纳任何未成年人的地方。虽然教师们能掌握的知识有严格规定，讲课时还都有一位魔族女性在学堂后面旁听，但几乎所有孩子都能学会识文辨字、算数加减。
那时的课堂可能宣传什么“魔族天下第一，生来就是统治特濑亚”的理念有些洗脑的成分在，还时不时举行很有理念特色的、诸如“魔族感恩节”的节日。
可那时孩子们是真的在成年以前都不用像他们的父母那样劳作，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在节日里甚至还能去跟魔族的姐姐们要糖果，不给糖就可以赖在门口不走。这形成了“谁家门口聚集的孩子越多，证明这家的主人越抠门”的说法。
相互交换了彼此所认知的现实，一老一少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吉娜婆婆很难想象，才几十年的时间，她所扎根于心里的对社会背景的认知，已然成了现在这副景象一一以前那位送货的人，从来都是急急忙忙的样子，放下东西灌一口茶水就走，基本不会多做停留。
这也使得吉娜婆婆消息更加闭塞，基本不知道这沼泽之外，世界发生了何等翻天覆地的变化。
菲涅尔也艰难地想象不出，人人都能上学的时候是怎样的一个时代。
明明生活在同一个大陆上，同一片蓝天下，巨大的认知差异冲击着老少二人，久久不能回神。
吉娜婆婆想了想，道：“菲涅尔，老婆子问你，你想学习识文辨字吗？”
菲涅尔当然想。曾经他因为契约合同被人捉弄过，给一位贵族白白做了一个月的苦工，最后却一分钱都没有拿到。就连公会出面也未能解决。
毕竟白纸黑字落地生根，在契约需要冒险者写上同意的那一栏里，有着菲涅尔亲自签下的姓名。
从这次和吉娜婆婆的会面开始，菲涅尔每半个月都会承接吉娜婆婆的委托，从索尔城出发赶往黑灰沼泽。
别人看来是他从老人那里得到了什么好处，诸如发现吉娜婆婆家里藏着黄金之类的，对菲涅尔的傻子行径嚼舌根。
实际上只有菲涅尔自己明白，给婆婆采购、带补给品都只是表面。就像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似的，吉娜婆婆指名要菲涅尔完成的委托书就是“暗号”，而菲涅尔接到“暗号”之后，就需要尽快赶往会面地点。
任务的目标，是吉娜婆婆会在阳台沏好一壶茶，教菲涅尔学习怎么认字。
久而久之，众人想要寻找些新的话题，填满茶余饭后的“闲暇时光”，嚼舌根的风言风语也逐渐平息了下去，没人再多看一眼背着补给离开公会的菲涅尔了。
菲涅尔在吉娜婆婆讲过有关于那个“住在湖中的女人”的传说故事之后，其实也试着带过一些东西在身上，刻意“不小心”将其落入了湖中。
像是铁锅啊、菜刀啊、砧板这类的。
但可惜自从那次见过湖中女神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湖水沸腾起来的画面了。
想想也许是自己动机不纯，湖中女神愤慨于此不再露面了，菲涅尔良善的本性阻止了他继续往湖里丢菜刀的举措。
虽然生活很拘谨，自己和妹妹都需要大量的马内改善现状，但依赖于此，幻想凭空获得财富的行为终究是不可取的，哪怕传说中的人真的同时拥有了金银二斧。
菲涅尔冷静下来之后，内心再也没有那种浮躁的念头。
每次经过断桥之湖时，总会带上供奉给神明的小花一一因为专门的祭祀用品实在是太贵了，不是自己能消受得起的。
吉娜婆婆教会了菲涅尔很多知识，在婆婆那儿记下的东西，菲涅尔回到住所又会教给阿涅丝，复习巩固的同时也在教导妹妹，可谓是一举两得。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学习，以及自身的勤奋好学，吉娜婆婆那本记载了湖中女神传说的书一一《特濑亚之书》，菲涅尔已经基本能认全了。
书里记载了好多神啊鬼怪啊的故事，对于好奇心重、想象力丰富、精力又充沛的年轻人而言，实在是爱不释手的最佳读物了。
菲涅尔感觉有一点比较奇怪的是，每次他翻阅书籍之前，吉娜婆婆都会警告一一带着婆婆一样的和蔼语气一一说：“阅读此书可以，但千万不要乘婆婆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把书塞进背包里带离沼泽哦。”
不知为何，每当吉娜婆婆说这句话的时候，菲涅尔都觉得自己想借走书籍的小心思，被打散得一干二净了。
既然书的主人都说不可以带走啦，那不问为什么比较合适吧。
一来二去中，逐渐熟络之后菲涅尔了解到，吉娜婆婆原本和老伴一起生活，儿子结婚去了外地，有一个刚满月的孙女了。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记忆，大概三十几年了。
吉娜婆婆说，十五年前人族对魔族发起的反抗之战中，男人只要是健康的，都被拉去参了军，她的伴侣以及儿子无一幸免的，变成一页白纸送了回来。孙女和她的母亲逃去了很远的地方，哑无音讯。
吉娜婆婆在这片沼泽里坚守的原因，也是还希望于孙女尚且活着，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可能还带着自己的孩子。
这是他们一家人之间唯一还能辨识出来的记忆，白屈花和紫丁香，则是吉娜婆婆和她丈夫各自最喜欢的花。
菲涅尔很佩服吉娜婆婆的坚强，也正是和吉娜婆婆的相处，才让他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一一最起码的，就是菲涅尔能辨认出那些充满恶意的白做工的契约，再也不被某些昧良心的贵族、富商欺诈了。
后来，心善的吉娜婆婆为表扬勤奋好学的菲涅尔的进步，还允许他用自带的纸笔将喜欢的诗词抄录下来作为副本，带回家去和妹妹一起分享。
可惜的是，菲涅尔本以为那次和银阶骑士陶诺大哥一起探索地宫的任务圆满结束之后，又能去沼泽向吉娜婆婆请教。
但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了，菲涅尔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回到黑灰沼泽。即使能重新站在吉娜婆婆的面前，她应该也认不出眼前的菲尔，其实就是以前那个菲涅尔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