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乾二十二年，秋。
自从上次的斗殴事件，夜尘在张桥的建议下退出了学堂，改成在家里自学，
那天的天气与平常无异，总不能上天因为夜尘这一跪三磕头而降下瓢泼大雨，或是天打雷劈、六月飞雪、大旱三年吧？他只是个凡人。
春光融融的一天啊，张桥满眼饱含歉意的将自己年少时所阅览的书籍赠送给夜尘，并告诉他隔一段时间可以去他家里请教问题。这个学堂里不只有夜尘一个学生，不可能为了夜尘一个人而导致这个学堂开不下去。对于夜尘，他也仁至义尽了。
临走前，小春哭着把花圈递给夜尘。夜尘没有说话，还是默默的接下了这个花瓣零碎的饰品，他们本就不欠彼此的才是。
韩全直到韩仓等人离开也不发一言，跟在夜尘身后往家中走去。走了半晌，夜尘停下身子，与韩全并肩而行。
……
这几个月以来夜尘又长高了些，但身上的衣衫被风一灌就鼓了起来，足以看出其主人纤瘦的身子，只是手臂与小腿都露出了一截。衣服已经小了，该换了，而家里也没有新的。
家中的银钱还是有剩余的，不至于因为五两银子揭不开锅，但也足够让韩全肉疼。但有什么办法呢？破财消灾嘛，韩全的亲戚早就不知道去到了哪个山头，朋友也没有，凭什么去和村里的恶霸争啊？他配吗？
“又没了……”
韩全揭开木板缸盖，望着几乎见底的米缸喃喃自语道。
不知为什么，这几年地里的收成越来越差了，前几日刚收回来的庄稼，产量仅供温饱而已，好在他还能卖些柴火补贴家用。
不过如此一来，乱七八糟的事都凑了个巧。上集市，卖柴，买米，买衣，一切都刚刚好。
韩全走到厅堂，只见束着头发的夜尘正静静的看着书。书名《武书：地理志》，记叙了大武境内各地的风土人情，自然人文。其中还有不少张桥年轻时自己标的注记，还有一些书中没有讲述的被张桥特意标注了。
“昆仑，蓬莱，瀛洲……”
夜尘轻声自言自语道，名字听起来很奇怪，不像是城郭或是山河的名字。
“夜尘。”
夜尘闻言放下书，站起来，看向韩全。
韩全嘴角拉出一抹笑道：“收拾一下，我们准备去集市一趟。买些衣服。买些粮食。”
“嗯。”
……
秋水流转白纱追，落木染黄雁南飞。
夜尘坐在柴薪车上，看着天边的风光，觉得书卷上看来的这句杂诗还是挺应景的。
路边的野草泛黄，树木的枝头只有寥寥几片黄绿色的叶片还在依依不舍，仿佛只要挂在这枝头上就永远不会迎来凋零。殊不知有些东西是留不住的，你耗尽自身所有也阻止不了。此举也只是榨干自己春夏所积累的养分罢了，终究会化为一片枯叶归根落地。
而南归的雁里是否有一只让人感到似曾相识，还是老雁早已都死在了南迁的旅途中。
韩全坐在车头，赶着前面拉车的老牛。这头牛跟了他不少年头了，极通人性。
韩全看看天色，心里泛上淡淡的忧愁。
往年的粮食都有富余，还可以倒卖换钱。可近几年不但不能供给温饱，反而还得上集市去买粮。这是要变天了？身为纯粹的农民，韩全很难不去担心这个问题。
除此之外，时间已经不算早了。他们是用完中饭才出发上路的，照这个时间到集市上，等办完所有事情，恐怕得赶夜路回来了。
进到集市后，夜尘略微有些被这里的热闹吸引了。他和韩全下了车，走在大路上看着周围的景色。
地摊、货架上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由于最近是丰收的日子，集市里的人格外的多。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还有四面八方的嬉笑怒骂声，整个集市乱糟糟的。巡街的巡捕和巡防兵们拼了命的维持秩序，几个暴脾气的抽出刀鞘开始赶人，怒骂不止。
韩全想了想，从摊贩那儿买了根糖葫芦塞给夜尘。小孩儿们差不多都喜欢吃这玩意儿，所以韩全觉得夜尘应该也会喜欢。
夜尘像往常那样，给什么就吃什么，接过糖葫芦吃了起来。由于季节还偏早，这些山楂稍微有些酸涩，但夜尘依旧眉头都不皱一下的塞进了嘴里。
韩全轻车熟路的带着夜尘在各个酒肆、茶铺辗转，这些都是他的老客户了，店里的老板伙计和他熟得很。所以开的价钱公道，有时还送壶小酒送杯茶水给他，他们看到夜尘还会送上几块糕点。
当然，此时的夜尘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眼睛已经用白色的纱布蒙上了。韩全对他们声称这是自己收养的孩子，眼睛有问题所以一直蒙着布，这让这些伙计更加同情了。
把一车的柴火都卖完后，韩全把牛车拴在了熟人的店铺那，带着夜尘去买衣买米。
……
“哟嗬，好俊的小姑娘啊，就是怎么蒙着眼睛啊？”
韩全刚带着夜尘踏进一家成衣铺，里面前台的老板娘笑吟吟的问道。老板娘三十几岁的年纪，身材略显丰腴，化着淡妆，相貌还算不错。
“阿娇，你别闹了，你明知道夜尘是个男娃娃。”
韩全无奈的对面前掐着夜尘脸蛋的老板娘说道。
被叫作阿娇的老板娘轻哼一声道：“开个玩笑都不成了？你看小尘有计较这些么？”
夜尘呆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韩全也不和她多扯皮子了，他还赶时间买粮呢。
“他身上的衣服小了，你替我给他挑两件，我晚点回来。”
“得得得，韩叔，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好不容易见你把小尘带过来，我得给他好好打扮打扮。”
“都说了他是男娃娃……唉，行了，我就在王老板那家铺子，有事派个伙计来招呼我一声。”
“行行行，您快走吧！”
韩全又摇了摇头，向店外走去。
“来来，小尘，娇姨给你整两件漂亮的衣裳。”
“嗯。”
阿娇喊来一个伙计坐在前台，自己则带着几件衣服拉着夜尘来到后面一间更衣室。
“把布拿下来。”
阿娇自然是知道夜尘是有着一对红瞳的，但她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也仅仅只是有些惊讶而已。帝王都还有重瞳呢，夜尘的眼睛红点儿又怎么了。
夜尘听话的取下自己面上的纱布，露出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睛。
阿娇绕着夜尘转了一圈，笑道：“小尘你要真是个小姑娘就好了，以后不知道能长得多漂亮呢。”
阿娇觉得虽然夜尘现在长得像个女孩，但以后肯定会变样的，到时候一看就知道是男是女了，也就现在极具迷惑性。
“眼睛又大，睫毛又长，皮肤还白，啧啧啧，娇姨都羡慕你了。”
说着说着，阿娇从身后掏出一条裙子……
“来来，换上换上，时间还早，娇姨给你多换几件衣服看看。”
阿娇开的是成衣铺，顾名思义，就是贩卖现成的衣服，不负责做衣服方面的活。而阿娇怕夜尘拒绝，又补充了一句。
“小尘你就当为了姨试试这几件衣服，姨得看看上身效果怎么样，以后才好卖给其他人家的小孩。”
不过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夜尘对于男装女装没有什么所谓，都是套在身上的布料而已，穿着舒服就成。
于是什么百褶如意月裙，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之类各种衣装，包括店里用作添头的发绳、钗子都被阿娇往夜尘身上套了个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