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探寻上游队伍的几人才忽略掉自己麻木的身体，伸手试图抓住周围一切可以依靠的东西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他们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神彩，而如火般的烈日已经高悬在了天空，空气开始变得无比炎热。他们顶着烈日，顺着来时的路径、脚印、溪流，一步一步的往回走，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这一路上他们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身上有着不少的擦伤割伤。那都是林子里的枝叶，和地上的石块兽骨造成的。但他们也没有心思顾忌身上的伤口了，反正只要死不了就行。
夜里，他们在一条涓涓细流边上停下了脚步，平时被他们忽视的这条缓缓流动的生命之源此时看上去是那样的亲切。
所有人各自坐下，好像每个人都在“忙活”着自己的事情。有人抬头仰望着天上的星辰，有人聆听着晚风荡过山岗又穿过竹林的声音，也有人凝视着篝火向外跳动的火星子。
但毫无例外的，他们唯有一点是相同的，每个人都双眼空洞，每个人都一言不发，每个人都神色迷茫，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名为绝望的寂静。
半晌过后，才终于有了一个人开口说话。
“我们该怎么办……”
那个队伍里最年轻的小伙子轻飘飘的问道，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他今年也就十六岁。而韩家村有多久没遭遇过天灾了？
队伍里的一个人就连头也没抬起来，低头默默回道：“谁知道……”
但这没头没尾的对话好歹也算是让大家开了口。
“听村里长辈说，我家的老头子，就是在旱季里死的……”
“我爹娘都没经历过这些事……”
“我听我爹说过，上一次旱灾村里死的人也不多啊，我们……会没事的吧……”
队伍的其中又突然有一人，不知是为了给大家打气还是冲散自己内心的不安，他用力的锤了一拳旁边的竹子怒道：“慌什么！不是还有官府么？我相信官府不会不管咱们的。而且还有粮仓，想我金陵沃土什么时候缺过粮！”
可等他话说完，空气中始终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回复他，也没有人反驳他。只有头上还缓缓飘落着随风飞舞的竹叶，大家都出乎意料的默契，没有说话。
试问谁不知道大武的官府早就烂得不知道成什么样了？贪污的贪污，腐败的腐败，结党营私的现象层出不穷。自从昌乾十年以来，一切都变了样。
还有粮仓？呵！真是让人唏嘘，这粮仓怕是连几滴油水也再榨不出了！更何况韩家村还是地处较为偏远的山村，官府的救济粮根本就没有指望。层层关口层层扣押，不知能流出多少钱粮来，而能到百姓手里的那是少之又少。
镇上的粮铺也不用多加考虑，这些年来几乎全村的人都去粮铺买过米，而且还进过不少的粮食。要知道以前作为农民的他们哪里用得着去粮铺买米，光是地里产的就足足够自己吃一年多了。
如今的粮铺也几乎要清仓了，因为近年来地里的收成差，他们铺里进的货也不多，粮食的价格也随之上浮了。而旱灾的讯息用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彻底传开，商铺的老板那是何等的精明，到时就必定会形成寸米寸金的局面。
人是铁饭是钢，粮食那都是人的命啊，那他们手里的银两就是真真成为了自己的买命钱。可农民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银两，再赶远路去镇上买米？这些救命粮必然会被垄断在粮铺、富庶的手里，怕是就算卖不出去有人饿死，商人们也不会降价，这些年轻人有这样的自信。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没有一个人睡得着。并且在此时此刻，就连篝火里跳出的火星微弱的噼啪声都会成为分外扰人的噪音。
几天后，怀揣着沉重心情的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好不容易才回到了村子，家里人就来到村口对他们嘘寒问暖，村里的老人看到他们阴沉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挨个拉着他们询问。
“上游怎么样了？说啊！”
领头的男人苦笑一声，又很快恢复，颤抖的道：“干了……”
“什么干了……”
“水……全都干了……河谷几乎要干裂了……河道里全是干死的鱼……”
村里老人闻言，身体摇晃，失声道：“旱灾真的来了！”
更有一些素日里求神问佛的老人痛哭道：“这是上天要降灾与我韩家村啊！”
村里大多年轻力壮的人仍是一脸茫然，他们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的。而老人们都如同失了魂一般，陷入沉痛的回忆之中，小伙子们只能问村里的老人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如何啊？只有屯水节粮，慢慢熬过这段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官府不会坐视不理的。”
村里的老人们依然相信着官府，认为官府能够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对此村里的年轻人只是摇头苦笑。
一时间，全村的人都陷入了恐慌，河边围满了提着各种锅碗瓢盆的人，但凡是容器，能用来装水的他们全都带了过来。
还有的人在衡量自己家的存粮，他们把地窖厨房什么的全部都翻了个遍，把能找到的任何一粒米都搜罗到一起仔细的清点，小心计算一家人省吃俭用能撑多久。
家里存粮还算多的眉头舒展了许多，如果旱灾时间短，他们还是很有希望撑过去的。而家中存粮不多的，此时面色铁青，满脸写着惊恐。
于是不久后，韩家村迎来了第一波以钱换粮和以物易物。人与人之间逐渐开始充满了算计，在生命与富贵的价码中来回的衡量与抉择。
每个人都希望在旱灾结束后能够重新过上好日子，而现在即将到来的灾情也是在给他们创造发横财的机会。
毕竟有一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是灾难，也是机遇。
在生命与钱财面前没有所谓的人之常情，这一切暂时只是人性丑陋一面的冰山一角，它们的遮羞布还没有被真正揭开。
可事情真的会好起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