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将破晓,夜尘就告别陆吾,越过云桥来到广场。
雨已经停了,空气中荡漾着清新。
夜尘运作真气蒸干身上的水分,缓缓朝着戒律房走去。
经过一个晚上的发呆后,他早已冷静下来。心情也没有多么不愉快,只是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手中一无所有罢了,但他还可以去争取。
在他的心里,他重伤五人是既定的事实,甚至当时还起了杀心想要将所有人就地斩杀,是应该按门规处置。
那时突如其来的戾气让他心里也有些发慌。
当时想杀我和欧阳澈的人只有那个内门弟子,至少蒙面的黑衣弟子罪不至死,若不是执法部的人及时赶到,我的手上就沾染了五条人命。
夜尘如是想着。
他并不是善良,心慈手软,他只是单纯认为应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多余的举动,是他不想做的。
夜尘来到戒律房,李乾已经坐在里面恭候多时了。
李乾低头看着夜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叹道:“夜师弟……唉,你跟我来吧。”
夜尘在李乾的带领下,进入了一个指定的房间。两人坐下后,李乾翻出门规,和夜尘讲述他所犯的错误,和应该接受的处罚。
最终的结果,如果事实符合,则禁闭两个月,外加清扫广场一个月。
天墉城的门规处罚,不问年龄,不问职位,只论对错。
但是谁又能保证完全没有暗箱操作呢?
讲解完后,李乾起身道:“那,夜师弟你先在这儿坐着,一会儿……会有人来安排。”
夜尘默默点点头,李乾离开房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咬牙心想。
夜师弟,你就别怪我,我只是想活着,想要过得更好而已。要怪,就怪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吧。
接着李乾准备按计划的指示,将周围的弟子驱赶开,只要谎称集合开会就行了。毕竟戒律房平时本就很少来人,在这里的杂务弟子基本就是坐堂看门的。
等人都走后,这里的气息很快就会被隔绝,没有人会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李乾一阵招呼,眼看还差几人,外面传来一阵喧闹。
“大师兄!大师姐!你们怎么来了?”
李乾神情紧张,温彦宁那两人怎么在这个时候来了。
只见温彦宁对弟子们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李乾忙出门迎接,行礼道:“内门弟子李乾,见过首席,见过次席。”
温彦宁摆手道:“不必多礼,我此次前来只是想见个人。”
李乾见计划突然被打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支支吾吾问道:“这……不知首席想见何人,怎么会上戒律堂来?”
“我找一个名叫夜尘的弟子,听闻他犯了些错误,我来求证一下。”
李乾此时心里慌乱到了极点,司徒崖没有交代过这种情况要怎么应对啊。而且夜尘不是个新来的入门弟子吗,什么时候跟温彦宁扯上关系的。
“这……这……”
南宫妍稍微有些焦急道:“怎么了,他不在这吗?”
李乾冷汗直下,一时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要是说不在,可万一他们进去发现了夜尘就在里面,他该怎么说。
可要是说在,里面他该怎么处理。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乾心下一紧道:“夜师弟在里面,请两位随我来。”
李乾在前面带着头,温彦宁和南宫妍跟在他的身后。
李乾一边走一边大声喊道:“夜师弟就在这个房间里面了!”
能做的他李乾已经尽力了,接下来只能看里面那位能不能有所动作了。
温彦宁眉头微蹙,不知道李乾这么大声做什么。
两人来到房门前,终于看见了心心念念的小师弟。
“温师兄,南宫师姐,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夜尘有些意外道。
但很快他眸色一暗,低声道:“你们……知道了?”
温彦宁依然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外表儒雅,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师兄想先听听你亲口说的,好吗?”
夜尘闻言,点了点头。
南宫妍也蹲下握着他的两只手道:“没关系的,要是犯了错我们就认,我们不会怪你的。要是你有什么委屈就说,我们帮你解决。”
接着南宫妍笑道:“而且这戒律房,当年你师兄也是常客呢,等回去我挑两件给你讲讲。”
“喂喂,妍儿!好汉都不提当年勇啊,你揭我短做什么?”温彦宁故作不满道。
夜尘心里明白他们这是为了让自己轻松点,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微笑。
但温彦宁隐隐感到有些不对,他嗅了一下房间里的空气。
纸张燃烧的味道,不对,是符箓。
因为和南宫妍长时间待在一起,对于符箓燃烧的味道他自然是熟悉的,南宫妍忙着和夜尘讲话也没注意到这些。
这个房间是密闭的,没有窗户。温彦宁的目光锁定房间里那张审问桌,缓缓上前,桌底下有着一堆小小的肮脏的灰烬。
只可能是位移的符箓,所以这里之前藏人了。
温彦宁眼神一冷,看了李乾几眼。
这个人,估计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在戒律堂的审问桌底下会出现位移的符箓?只有一种可能,那人在躲我。
可为什么他要躲我,他要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我是来找小师弟所在的房间,而这个房间当时也只有小师弟,所以那人是想要对小师弟不利?
什么人要害小师弟,在去外城之前小师弟一直深居简出,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日子和小师弟有矛盾的人。
那名弟子,陈兵,线索要从陈兵那里找起。
场内的几人还不知道温彦宁仅凭一摊符灰,在脑海中推断出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又走进来一位熟悉的人。
“师尊?您也来了。”南宫妍愣道。
宁雨汐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夜尘。脑海里浮现起雨夜里那个少年破碎的笑容,和离去时那落寞的背影。
“昨晚情绪有些激动,我为对你说出那些话感到抱歉。”宁雨汐带着歉意道。
温彦宁和南宫妍对视一眼,笑了笑。
李乾则是瞪大眼睛,一个峰主在给一个入门弟子道歉?他没看错吧。
夜尘微微一愣,他完全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只能摇头回道:“宁仙长言重了,毕竟,私斗是事实,把同门打伤也是事实。”
听到这里,温彦宁联想到刚才看到的和前几日听到的,连忙问道:“小师弟,你还没说过程发生了什么。”
宁雨汐也把视线投向了夜尘,昨夜她也问过夜尘类似的话,但夜尘没有解释。
于是夜尘点头把事情复述了一遍,李乾在一旁心里直叫苦,计划已经完全被冲烂了。
李乾现在也不指望能拿到想要的东西了,好在他自己准备了应对方案,只希望能保全自身了。
“七人?围攻?还有六品内门弟子?”温彦宁黑着脸问道。
温彦宁越想越气,没想到现在的弟子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夜尘能够逃脱,确实是侥幸至极。
宁雨汐眉头轻蹙道:“有出入,和当时执法长老跟我说的人数不对,我当时只见到了五人。”
宁雨汐虽从未关注过也从未了解过夜尘,但也没有怀疑他的说辞,至少他不会对温彦宁和南宫妍说谎。
若是事实真如夜尘所言,那么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至少她是真的错怪夜尘了。
她明白夜尘不会说谎,当他想隐瞒一件事时,唯一会做的就是闭口不言。
那位传信的执法长老大概率是与此事不相关的,他应该是误以为夜尘是自己新收弟子,所以想给个面子,过来知会一声。
那么唯一的问题只能出在主审和提供口供的人身上。
这时李乾把握住时机道:“当日我们调取了他们的口供,但并没有见到欧阳师弟和夜师弟。既然夜师弟来到了这里,又给出了不一样的说法,我想此事应该再调查一下。
倘若事实真如夜师弟所言,那夜师弟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无需接受处罚。”
李乾冒着冷汗,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足够平稳。同时暗自庆幸自己早有应对,昨日和对宁雨汐的说辞里都是事实,只不过还有部分没有说出来。
以及刚才对夜尘说明可能会受到的惩处,也没有直接定罪下罚。
所以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说罢李乾自告奋勇道:“请几位在此等待,我去把另外陈兵两人带回来。”
至于那些被买来埋伏夜尘的黑衣弟子,现在自然被关在了戒律房。
温彦宁淡淡道:“不必了。”
李乾犹豫道:“首席,可这规矩……”
“我的意思是我亲自去。”
温彦宁此时并不相信李乾,紧接着他大步出门,首先去寻找陈兵。
小辈之间的争斗,长辈不会插手,不论打生打死,只要在擂台上,无人追究。
但小师弟这件事不对劲的地方太多了,他温彦宁必须亲自看看。
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温彦宁很轻易便找到了陈兵,并通知他前往戒律堂。
温彦宁来到内门的管事处,前台的弟子见了他恭敬的打着招呼。
“我来找一位名叫陈战的弟子。”温彦宁开门见山道。
那名弟子翻阅资料后面色犯难,解释道:“陈战师兄外出历练了,昨日便走了。”
昨天刚被打伤,今天人就没了?这要说没问题谁信,逗我呢?
接着温彦宁果断离去,前往长生峰。
长生峰的弟子没有拦着他,他也见到了欧阳澈。
此时的欧阳澈正在练功,听到温彦宁的来意后,气得快要爆炸。明明是他们被蹲草了,对方还倒打一耙,这怎么能忍。
温彦宁问道:“戒律堂的人没有来找你吗?”
欧阳澈摇摇头,温彦宁低头思考。
戒律堂的人没来,我能想到两种可能。一是长生峰走好了关系,二是长生峰和小师弟这件事有联系。
但概率也太小了,我想不出幕后黑手要这么做的理由,谋害小师弟的理由。
陈战失踪,欧阳澈没有被带到戒律堂,那么接受审问的人便只剩下夜尘和陈兵六人。这种情况下双方各执一词,执法堂并不好处理。可小师弟只剩一人,对方则足足六人。
这样的话,本该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的几人只会判私斗的惩处,而小师弟因打伤同门会更严重些。
那么最好的解释便是,对方主要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避免陈兵陈战被废去修为的后果,至于试图加害小师弟则是顺带的。
目前只能怀疑主审李乾和这件事有勾结,但没有证据,负责笔录的入门弟子显然与此事无关。至于长老,我并没有调查长老的权限,也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这些线索都太浅显了,针对对方顺手的计划是没法顺藤摸瓜的。
温彦宁只能将欧阳澈带回戒律堂,并请来了两位执法长老,一名笔录弟子,开始了重审。
结果显而易见,面对眼前的压力,五名入门弟子对所作所为供认不讳。而陈兵也有足够的理由说明自己是主使,但并没有想要杀死夜尘两人,下杀手的是陈战。
最终的审判结果是主使陈兵寻衅滋事,欲挑起私斗,禁闭三月,罚俸两年。五名从犯入门弟子,禁闭一月,罚俸一年。陈战,谋杀同门未遂,畏罪潜逃,逐出天墉城,并被下了通缉。
至于夜尘和欧阳澈自然是什么事也没有,可以离开了。
欧阳澈很快就告别几人,他的师兄这几天不让他出来来着,他得赶紧赶回去。
温彦宁低声和夜尘提醒道:“小师弟,最近你要注意些了,师兄怀疑有人要对你不利,但这件事太难查了。而且除非妍儿陪着你,否则你最好不要再下山了。
夜尘点点头,随即将温彦宁拉到一旁,轻声道:“师兄,我想到外城住。”
温彦宁闻言,以为小师弟还在对宁雨汐的话耿耿于怀,忙道:“师尊她当时情绪有些激动,你不要在意。你也知道的,师尊眼里揉不得沙子,是个很守规矩的人。所以只是说了些气话,没有真的想要赶你走。”
夜尘摇头道:“我没有怪宁仙长,但师兄你也说了,宁仙长是个很守规矩的人,而我身为入门弟子却仍住在寒剑峰上,已经违反门规了。
当时我入住寒剑峰时还没有修为,可我现在已入了八品,如果我还在寒剑峰上住着,岂不是对宁仙长的不尊重吗?”
两人本就谁都没有错,宁雨汐当时的话大多数人可能也曾说过类似的,例如一个孩子对因困难而来家里借住的亲戚说出“这里又不是你家”这样的无心之言。只是这简单一句话却触动了内心深处寄人篱下,没有归处的那种伤心。
温彦宁哑口无言,夜尘似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道:“师兄,你之前不是说过希望我找到想要的东西吗?”
温彦宁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我现在想要通过考核,靠自己进入寒剑峰,拜宁仙长为师,师兄你应该不会阻止我吧?”
温彦宁一时没有回应,但很快展颜一笑道:“可以,当然可以,师兄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接着温彦宁深深看了夜尘一眼,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温声道:“但是小师弟,别忘了,寒剑峰永远都是你的家。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来找师尊,找妍儿,找我,不要什么都自己扛着,好吗?”
“嗯,我会的。”
“关于外城的住处我待会儿去说一声就能办好了,你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没有。”
是啊,自己这位小师弟从来没有留下过自己的任何东西。他在寒剑峰上的房间也是干净空旷如初,什么也没有,所以也没有要带的东西。
随后夜尘便离开去修行了,宁雨汐师徒三人回到了寒剑峰。
等南宫妍离开后,温彦宁对宁雨汐道:“小师弟已经决定到外城住了,他想要专注修行,提高修为。在外城居住会方便些,有书阁有演武场,可以节约很多路程时间。”
宁雨汐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也好。”
接着温彦宁拱手离开,他还要想想怎么跟南宫妍解释,真是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