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姬回到凤鸾宫,并未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城主大人。
她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城主要借这大婚的机会,安抚部下,施恩展威,消化天意城横扫六合掠夺来的权柄……定然忙得不可开交。
自己作为城主钦定的夫人,更应该识大体才对。
安抚好自己,阴姬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就连望向张清扬时,眉间都多了几分柔和。
“你以后,也是要侍奉夫君的人,就像那飞燕奴儿一样,叫本宫姐姐吧。”
“呸!”张清扬红着脸唾骂,“叫个屁姐姐!凭你也配?”
阴姬失笑,却也没生气,“你可比飞燕奴儿泼辣多了。她才像个淑女,就是老不说话。”
“我姐姐到底在哪儿?”
“不知呢。”阴姬坐在绣床上,繁复的裙摆如牡丹艳绽,花瓣间的玉腿若隐若现。
她无所谓道:“反正,把调校好的飞燕奴儿送给夫君后,本宫就再没管过了。”
“你!”张清扬气到头顶冒烟。
那可是她珍视的姐姐、是她最崇拜大师兄未过门的老婆、清清白白的黄花大闺女!
结果,不仅被这妖女侮辱,还送给那归海妖人,不知去向……
“别急嘛。”妖女还假惺惺“安慰”她,“等把你调校好,也送给夫君,你们不就团聚了?夫君他,最喜欢这种一对一对的东西。”
张清扬几乎咬碎银牙,指掐肉中。
愤怒到极致,她反而冷静下来,紧紧盯着面前作恶多端的魔女,心中骤生定计。
师父、师娘、师姐……在这天牢中,需要人照拂。
只要能爬到更高的位置,就算委屈自己,吃苦受辱,也不算什么。
最起码,撑到二师姐、三师兄营救。
抑或……大师兄出现。
张清扬一直坚信大师兄没有死,一定还活在世上的某个地方,甚至,可能就藏在天意城,伺机刺杀归海妖人。
这不仅仅是盲目崇拜,还包含理性,她甚至能讲出,不少细枝末节的证据。
——大师兄损坏的本命佩剑,流落青山,被她机缘巧合捡到。被押入天意城时,那把剑仿佛有所感应,飞去了天意城某个地方。
——大师兄留给她的一缕剑意,也没有消失,安安稳稳存在着。
——约战归海妖人前,大师兄留给她姐姐的定情信物,内藏大师兄一滴精血,如今,那滴精血依然旺盛,不像本尊已经死去。
这些证据不足以证明那个顶天立地的大师兄还活着,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六年了,他始终杳无音信。
可也足矣,在这个昔日对大师兄一脸崇拜的“少年”心中,留下些许幻想。
然后这点幻想,又在绝境催化下,变成她心中救命的稻草。
“等大师兄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张清扬低垂头,小声喃喃。
阴姬听完,只觉得好笑,“你为什么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
捏住少女红扑扑的脸颊,阴姬语气逐渐变得讥讽、不屑,“就算他活着,也只是夫君手下败将罢了,或许用不到夫君,本宫都能把他给摁死。”
“你个妖女,你懂什么,大师兄可是这世上,最惊才绝艳之人!”
“哈?惊才绝艳,然后被夫君随便杀掉?”
“怎么可能随便!归海妖人那次足足三年没有出战!肯定是被大师兄重创!在偷偷养伤!”
见心中偶像遭受侮辱,张清扬急了,像小孩子一样跟阴姬犟嘴争辩。
结果,阴姬反应比她还大。
“哼!你少痴心妄想!没人能伤到夫君的!没有人!本宫就没见过,夫君受伤的样子!他……”
强烈的恍惚感,阴姬扶着额,蓦然顿住。
莫名地,她脑中闪过一幕画面,那是夫君,持剑撑地,跪在她面前,捂着血淋淋的胸口,满脸震惊和讶异。
不!不可能!
阴姬猛摇头,试图将这些糟糕的画面、糟糕的记忆、糟糕的情绪,全都甩脱出去。
夫君大人怎么可能受伤?自己怎么可能会攻击夫君大人?太荒谬了,假的!全都是假的!
再抬头,她俏脸冰寒:
“你竟然敢侮辱夫君,我要罚你,六欲攻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
不等张清扬骂出声,阴姬已掏出数枚丹药,强行喂进去。
做完这事,阴姬嘴角弯起一抹残忍的微笑,她静静等张清扬药效发作,静静等张清扬抖若筛糠,静静等张清扬如疯婆子般滚在地上撕扯头发,哀嚎呻.吟。
哪怕张清扬彻底撑不住,向她哀求解药,她也乐呵呵地,彻底毁灭张清扬心底最后一丝希望。
“放弃吧,没有解药的,这是用来惩罚罪人的手段。”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恶魔嘛~坚持四五天,你大概就恢复了,前提是,你还活着,意识还完好,呵呵~~”
话虽如此,不管的话,目前还没人能在这种痛苦下撑一天。
一天后就算救回来,也已经疯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就是要弄死这个臭女人,她就是要折磨她,谁让她贬低自己夫君?谁让她,引导自己,想起那个……
诶——
想起那个什么?
又是恍惚,这一次,很强烈,很势猛,犹如巨锤砸在心口,整个人都在晕眩和震撼。
突然,阴姬猛地环顾周围,脸上露出犹如受惊小兔子般的神情。
这里是哪儿?
哦……这里是凤鸾宫。
凤鸾宫是哪儿?
哦……好像是我的家。
家。
家?
我的家,不是逍遥观么?
阴姬头痛欲裂,无数记忆,犹如大坝裂开缝隙,滔天洪水泄涌出来。
画面,声音,情绪……很多,很乱,细细碎碎,只能勉强拼出一幅杂图。
而那幅杂图所描绘出来的人物像,正是张清扬口中,那个顶天立地,代表正道最后希望的,逍遥派大师兄——顾长歌。
“我是……顾长歌?”
阴姬迷茫。
片刻,她又悚极,“我是顾长歌???”
迷茫的女人慌乱打开记忆中暗格,将早已黯淡锈坏的佩剑沧海一笑握在手中,然后,令她惊恐又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过往每一次,都沉寂无波的本命佩剑,开始对她产生反应。
剑灵正缓慢苏醒,锈壳也蜕皮般掉落,她甚至能感觉到,从焕然一新的剑身中,传递来一种亲切、雀跃。
这是本命剑在庆祝自己找回主人。
“我……真是废物……”
她颤抖摸自己的脸,指尖传来那滑嫩、细腻的触感,根本不是一张男人的面庞。
懊悔,自责,愤怒,绝望……无数无数的情绪,令阴姬内心无法平静。
不止辜负大家的期望,败给那个男人,还被迷魂改造,魔堕成他的宠姬,做出无数难以想象的恶事。
对昔日伙伴痛下杀手,致使人间生灵涂炭,邀功的时候,乖顺依偎在他脚边,像听话的小猫一样,任由他抚弄青丝,摇尾乞幸,不要脸地蹭。
甚至,还有无数无数次,与那个混蛋深夜亲热、在他身下婉转承欢、忘情失魂,令人作呕的画面。
她想吐。
可又吐不出来。
阴姬……不,顾长歌开始悔恨,自己真的还有资格活下去吗?
明月没有回答。
只有镜中鲜艳美丽的嫁衣,随风轻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