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矮的骏马在乡间土路上奔驰,骑马的美丽女子互相嬉笑打闹。
“洛熙姐!快还我!不许看!”
“哈?求我呀!”
不远处,骑骡负剑的男人默默注视这一幕,眸中浮起温暖的笑意。
前头抢书的娇艳女子闹累了,忽然调马回身,朝后面那不紧不慢的骡子奔去。
“吁~”马蹄渐停,阴姬拍了拍晒到发红的脸颊,和赵大平并齐慢行。
“天要黑了,大平,我们今晚得找个村子住宿,还需要补充些清水和食物。”她笑着征求意见。
“嗯。”赵大平越来越习惯“洛熙”的安排。
起初,他还有些不适应,或者说习惯性怀疑“洛熙”能不能做好。
但日子渐久,他慢慢发现,“洛熙”简直就像他刻意模仿的大师兄一样,总能考虑周到,也总会去认真考虑,和她在一起,并不需要为她担忧什么。
与之相比,木婉凝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当然她年纪本就稚嫩。
洛熙可是与大师兄同时代的人物,或许这周到与稳重,本就是她被大师兄潜移默化的吧。
很快,阴姬循复杂的羊肠小道,找到一处官路附近的村落。
七国之乱后,由于连年征战,庙堂超发,私铸屡禁不止,各地的铜钱体系早已崩溃。本地人倾向于以物易物,而外地人到此,能作货币的只有银子和丝绢布匹。
阴姬不得不以溢几倍的价格,购买来些黍饼,以及一些淡酒——这是在长途旅行下,最不容易腐坏的净水。
说来好笑,修行者,也是要吃饭的,甚至吃更多。毕竟世间的修炼体系基本都是以武入道。
在开奇脉通玄意之前,宗师并没有什么特别超乎常理的手段,只是更快、更强、内力更深厚,武道臻至化境,招数再无破绽。
除非是如赵大平这种彻底脱胎换骨的地仙,才能餐风饮露,肉身不老不朽。
阴姬和木婉凝两人吃得都不少,约等于四五个成年男子的饭量,而这已经是武者中饭量较小的,若换成六师妹……
啧。
恐怕没到目的地,几人就得卖艺赚钱了。
路中补给时,阴姬发现一件令她有些迷惑的事,越靠近天意城,这些山村里的乡民反而越洋溢喜色,越离开西秦境内,反而看到越多人口凋敝、饿殍遍野的惨象。
晚间吃饭时阴姬提起此事,木婉凝一脸愤怒。
“因为狗日的归海无名,把咱们的地钱粮都抢过去,然后假惺惺分了!”
看到赵大平十分淡然的神色,她拍拍脑袋,忽然反应过来,“差点忘了……你们逍遥派没这烦恼,你们人尽皆知的穷。”
阴姬尴尬笑,她这个大师兄,确实对钱财商业不在行,再加上逍遥派不是什么悠久门派,积蓄极少,弟子吃穿用度一直不算宽裕。
就比方说,为什么是逍遥七子,不是逍遥二十子?三十子呢?
因为再多师父养不起……
后来老四长大,贪图享受,搞了不少歪脑筋,却也令逍遥派增加许多进项,如此她才敢继续收徒。
阴姬拍拍木婉凝香肩安慰,“别气啦,换个思路,就当归海无名替你们做了件好事呢?”
“好个头哦,根本就是强盗。”木婉凝不开心嘟囔。
吃罢饭,各自回房,月明星稀。
等到后半夜,阴姬哄睡木婉凝,忽然有些心堵,主动推开隔壁赵大平的房门。
赵大平正在床上打坐,修炼内功,仙人是没有强制性睡眠需要的,不过绝大部分仙人依照习惯,依然会保持成仙前的生活规律。
如赵大平这般废寝忘食修炼的仙人,反而比较特殊。
阴姬猜测,或许是天意城给他压力太大了,他神经一直绷紧,根本睡不着。
“大平……”
听到这声熟悉又温柔的轻唤,赵大平忽然气乱了刹那,他稳住内息,等待片刻,才平静道:
“洛姑娘深更半夜有何事?”
“我想不通。”阴姬直接坐到床上,就贴在赵大平腿边,但她并未察觉,专注于自己的“困惑”。
赵大平心一动,“难道洛姑娘是在纠结晚上分地那些话?”
“对。”阴姬有些内疚,“我觉得那是好事。甚至有些影响到对城主的态度,我觉得不对劲,想找你说说。”
赵大平失笑,只觉“洛姑娘”这纠结既天真又傻得可爱。
“我也觉得那是好事,但这代表不了什么。洛姑娘你和归海无名相处更久,你觉得,他会在意无关人死活吗?”
“不会。”阴姬果断摇头。
这点她很确定,归海无名对不在乎之人的态度……甚至都不能说自私。
他是冷漠,彻彻底底的冷漠,惩戒犯错的魔姬,面对这些与他有肌肤之亲女人的哭喊,他眼都不眨。
数万人死在他面前,他只当遇见了一条河。
他根本不在乎,也觉得无趣,就仿佛他虽然身体在这个世上,但他的心,一直游离在世外。
像归海无名这种人,说他分地是为了做好事?是为了让被兼并土地的农民吃上饭?恐怕他自己都要发笑。
“洛姑娘的困惑,让我想起,大师兄教给我的道理。”赵大平缓缓开口,“我当时问他,侠应该论心还是论迹。”
“……”阴姬突然想起来了,她默默捂脸,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要被师弟拿自己说过的话教育。
“大师兄给我说了一个例子,他问我,沉迷杀人的嗜血魔头,机缘巧合下杀的每个人都是十恶不赦的罪徒,这个人,算好人还是坏人?”
“我猜是坏人。”阴姬叹气。
“嗯。大师兄给我的解释是:假如仅看结果好坏就评价善恶,最终一定会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因为不可能总是那么地‘机缘巧合’。”
“受教啦,大平师父。”阴姬微微弯腰,俏皮地行了个楚礼。
继续闲聊,阴姬问起三师弟这几年的遭遇,果然是历尽了艰苦,才戒掉恶习,养成如今沉稳像以前她的性子。
阴姬越品越觉心疼,她不在的时候,二师妹是个哑巴,还只懂练剑,四师弟纯属添乱,有他还不如没他,小五小六小七全靠不住。
整个师门全凭三师弟和师父扛着,足足六年,肯定吃了好多苦。
她眼神愈来愈柔和,盯得赵大平有些刺麻。
天都半亮,阴姬这才惊觉得赶紧回去,匆忙告退,赵大平的目光盯着那开了又复关的木门,怔怔许久,才收回视线。
四天后。
三人到了南境连绵山脉深处——越国义军的大本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