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姬听完那两个字，足足愣了四十秒。
什么情况，本宫娘子？本宫不是夫君的娘子吗？话说回来，有个经典问题——我娘子的娘子算不算我的娘子？啊呸~
等等，难道“他”的意思是……
阴姬忽然一下子反应过来，倒抽口凉气，惊呼出：
“你、你是张飞燕？”
夜王沉重点点头，他缓缓道：
“天意城的城官其实是一张皮，上一个死了，无论下一个是谁，只要披上皮就能继承之前的一切。从记忆，到修为，再到奴印药体等契约……算是种另类的‘复活’。”
“大师兄，你兴冲冲调校我的时候，我就隐隐有感觉，只是不敢确定，后来被关在天意城后山，琢磨了好几个月，我才慢慢敢正视那个猜测。”
“直到那次，我看到，你立了功，来后山嘚瑟，那洋洋得意的劲儿，跟以前简直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一眼就认出，你是我那丢没影的夫君……”
“我去找归海无名质问，他倒也不瞒我，说你就是……但他也说，你现在是他的人，很恩爱，已经回不去了，说作为补偿，可以给我挑个官做做……”
“我选了夜王，因为我想研究迷魂术，想哪天能解开归海无名对你的控制，弄醒你。”
“结果，突然一下子，你自己醒了，又突然一下子，你又迷糊过去了，明明你记忆还在，为什么你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大师兄呢？外面那个假货真的有那么像么？”
“大师兄，难道真如归海无名所说——你更想做阴姬，而不是被人期望的顾长歌？”
夜王声声质问。
阴姬傻了，好久没回过神来，努力消化夜王这番话，吸收其中庞大的信息量。
嗯……首先，本宫的老婆……呸！顾长歌的老婆，套了夜王的皮，现在入职天意城高层，绝赞996福报中。
其次，他觉得本宫才是顾长歌，外面那个顾长歌是假货。
再其次，如果夜王没撒谎的话，就连夫君大人也认定本宫是顾长歌……
夫君大人是不会错的，所以，难道说，我、我真是？
——可可，可，怎么可能啊喂！
哪有人会对着瓷堕的男人发青呀！这也太姬儿变态了！等等……好像夫君一直都是这么变态？
阴姬脸色发白，声音明显有些颤抖，“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真真假假，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你休想乱我道心！”
夜王，或者说张飞燕声音渐哀，“大师兄，你就这么喜欢他，或者说，你就这么讨厌我们，宁愿自欺欺人，也要和归海无名双宿双飞？”
阴姬却恼羞成怒，“什么叫自欺欺人！我自欺欺人什么了？我只是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难道有错吗？你口口声声说我是顾长歌！你又能拿出什么证据？”
“我有！”张飞燕忽然割开手腕，殷红的鲜血从伤口涌出，他凄凄然，“七年前，你许我一纸婚约，情血连心，仙人口含天宪，如今你看到我流出的血，难道心中毫无反应？”
阴姬眼眸呆呆的，她确实感应到了，隐隐地，她心口在疼。
可她偏开脑袋，并不愿意承认，只是小声道，“那有什么，只是我心善，体恤手下而已。”
“溯命罗盘在城主府库里，你如果不信，可以试试拿罗盘找你自己。”
“罗盘，被赵大平动过，谁说不能造假？”阴姬低下头。
“你……！”
张飞燕差点气晕过去，可很快，他回过神来，大师兄的反应，分明就是……
“你已经信了，对吧？”他苦涩道。
阴姬执拗摇头。
“我真傻，失足坠落深渊的人，掉下去就是掉下去了，哪有换双靴子，就能飞回悬崖边的道理？”
张飞燕有些恍惚，他意识到自己太过天真。
失去记忆的情况下做城主夫人，和拥有记忆的情况下承认自己是城主夫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后者一旦掉下去，就彻底万劫不复，几乎不可能爬上来。
大师兄已经接受了阴姬的一切，那一切也与她的回忆共存，哪是那么容易剥离的？就像深陷骗局的人，即便最后有外人提醒，也无济于事。
她心底每一寸地方都希望自己是阴姬，偏偏归海无名还愿意陪她演这场戏——如此下来，谁还能唤醒每一个细胞都在装睡的她？
突兀的清醒，反而变成令大师兄更深陷进去的诱饵。
“大师兄，我最后问你，你愿意为我爬上来么？”张飞燕眸光湿润，他怀揣最后一丝希望问，却也自知毫无意义。
阴姬干脆假装没听到，自顾自垂着头生闷气。
青丝垂落，她手指缠住流淌到膝盖的发梢，左转转、右捏捏，时不时揪紧被汗浸湿的裙摆，下意识摩搓。
张飞燕流下两串泪，他把泪痕擦干，独自走出厢房。
楼梯下。
赵大平眼巴巴等候。
他仍在期待他的“洛姑娘”回来。
张飞燕清楚全部真相，可那些事实太残忍了，他一个都说不出口。
七国义军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妖女和假大师兄牵着鼻子走，而真正的大师兄深陷泥沼，不可能站出来。
三师弟喜欢的是个假女人，信任的是个假大师兄，就连跟他合作的“敌人”，也是个半假不真的贴牌货……
三师兄被无数难以启齿的谎言包裹在事件中心，等真相大白那天，他会崩溃吗？
张飞燕很想表达关心，可他的灵魂中，早已失去那些情感。
承接“夜王”这身皮，也代表承接前几十任夜王的全部记忆。
记忆并非一堆空白的资料
它内含情绪、充满执念，甚至几乎可以说，记忆就是一个人的灵魂。
事到如今，张飞燕甚至很难再说：“自己仍是张飞燕。”他更倾向于那个模糊的身份，夜王。
只不过，【破解归海无名迷魂术、彻底唤醒大师兄】这个执念，一直在支撑着他。
支撑他不忘记人皮下真正的自我、也支撑他谨记融入天意城的目的。
然而，这一刻，张飞燕执念忽然有些变淡。
就像绷紧的弦被割断似的。
大师兄无可救药……那自己呢？自己未来要怎么走？
“还好吗？”
正迷茫着，赵大平忽然凑上来，主动问。
张飞燕定了定神，思忖片刻，愧疚道歉：“对不起，我判断错了，或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醒来的时候。”
“我能等。”赵大平依然镇静。
“可这不值得，三……三公子，把她还给归海无名吧，这是对她对你我都最好的决定……”
“值得。”赵大平忽然打断，“因为我听到过，她向我求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