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平语气认真，眉目也认真。
言语中，似乎并不仅仅是喜欢，也有悲悯和怜惜，就连墙边花枝招展的凤仙花都能听出来——三师弟无比迫切地想救那个人。
“我还记得，刚见面的时候，她几乎是在找死，弄得我摸不着头脑。那时我以为她在冒险骗取信任，可现在想来……她是真没力气活了。”
“我听说，人寻死之前，都会夸张地表现出异状，原因其实是她很痛苦，但无力自救，所以本能在向周围求助。”
“如果我们不管她……那和对她见死不救，放任她自杀有什么区别呢？”
“你说的选择，的确最合理，但我不喜欢，因为它不完美，也辜负了洛姑娘之前的信任。大师兄只教过我，对将死之人伸出援手，从没教过我，心安理得，冷眼漠视。”
赵大平一板一眼说着，越到最后，他的语气就越坚定，也越决绝。
张飞燕伫立沉默，他静静听完了赵大平全部的话，良久，他幽幽道，“师父说得没错，六个人里，果然属你最像她。”
这话听起来有些怪异，不过赵大平还没琢磨几秒，就被“夜王”打断。
“我的办法没用了，那办法……叫不醒装睡的人。实话讲，我现在没辙。即便这样，你还要等下去？”
“我会试试自己的办法。”赵大平坦诚道。
“你的办法？”
“嗯。”
说完，赵大平直接转身上楼。
他推开门，绮艳色调的厢房内，阴姬正独自出神，不知想着什么，直到听见声响，她才警觉抬头，戒备望赵大平。
“你们又想耍什么花招？都说了我不是。”
“不是什么？”赵大平微愕。
“没什么。”阴姬反应过来，她偏开头，并没有揭光夜王的老底。
赵大平压住好奇心，走上前坐到阴姬床边，像个老朋友似的开口，“洛姑娘，我……”
“白痴，我不是洛姑娘。”阴姬冷冷打断，好像跟谁在刻意强调般，咄咄逼人，“我是天意城的城主夫人，是夫君最喜欢的爱奴，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夫君，并且看到夫君的第一眼，我就好喜欢他。”
“睁开眼？你是说，婴儿的时候？”赵大平狐疑。
阴姬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三年前。”
见赵大平表情有些古怪，她忙补充句，“我失忆了而已，我肯定是在天意城从小长大的孤女，或者夫君喂养的宠物，才不是别的谁。”
赵大平却摇头，“不可能，洛……阴姑娘，之前同行时，你表现出的见识、经验、品性，都绝非天意城那种地方能培养出的，那种地方只会养出自甘堕落的娼.妓。”
“哼，我不就是吗？以色侍人，专属夫君一个人的娼，凭什么不是娼？”
阴姬自豪扬起下巴，就好像做娼是件什么很骄傲的事。
“我是说，阴姑娘。”赵大平忽然直视阴姬双眸，“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也是天意城的受害者，归海无名毁了你过去的生活，把你洗.脑成爱他的魔姬，遗忘曾经，助纣为虐。”
阴姬挪开视线，她不愿对视，抿唇倔强，表情却逐渐变得不自然。
“撒谎，你们正道就没几个好东西，都是骗人精，我才不信你们。”
赵大平苦笑，“阴姑娘……就算我们正道再不堪，也不会去欺骗侮辱一群弱女子，践踏她们的尊严。”
然而，阴姬非但没有放松戒备，反而轻蔑笑出声。
“真的没有吗？”她反问，“逼良为娼，置妾买奴，七大派哪个没做过这种事？还有那美人纸、肉屏风，猜猜是谁搞出来的东西？”
“天意城烂透了，你们又有几个干净的？良田万顷，妻妾成群，满口仁义道德，把人逼到没活路，去上山当匪、下山当妓，然后又挥舞道德旗帜灭掉，吹捧自己匡扶正义的好名声……都是乌鸦，就属你们会装。”
她一口气说完，还觉不过瘾，又冷笑道，“你可知，为什么会有七国之乱？”
“……”赵大平不语。
“因为，天下等着吃饭的人太多了，世道愈来愈苦，非议越来越多，所以，要趁着国运还在，社稷没乱的时候，拉上战场，打死一批。”
“这些都是归海无名告诉你的吗？”赵大平却问。
“废话，当然不是。夫君才懒得聊这种晦气事，他满脑子都是风月享受，自在得很。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呸，听说的。”
阴姬惊觉自己说漏嘴，赶紧生硬掩饰。
赵大平点头，“我明白了。”
“呵呵，明白就好。”
阴姬刚松一口气，心还没放热，就听——那赵大平忽然笃定说：“阴姑娘，我明白了，你不是不知道，你是知道，但你不愿意接受。”
“你知道自己有其他身份，你也知道自己是被迷魂的，但你陷进去了，或者说，你无法接受，所以抓住那一丝‘我们在骗你’的希望，就好像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你、你放屁！”阴姬脸气得通红，目光喷火瞪赵大平，可发抖半天，都骂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良久，她似乎泄气了，头耸拉下来，继续装死。
劝人么，疾一时缓一时，赵大平知道，现在到了该“缓”的时候，他戳了戳阴姬小腿，转移话题：
“阴姑娘，你这么惦记归海无名，陪我说说他吧。”
“好啊，”为了刺激赵大平，找回场子，阴姬故意编了个谎话，媚诱道：“那天回去，夫君把我和木妹妹叠在一起，从后面弄得我们欲仙欲死呢~”
赵大平目瞪口呆，良久，才恍惚摇了摇头，“是我没用，害木姑娘和你一起遭了毒手。”
阴姬心底忽然一股无名火起，她气愤骂：“都说了说了说了！我是自愿的！我爱夫君大人！真是个榆木疙瘩！我和夫君郎情妾意互相恩爱，你什么妖魔鬼怪非要来掺一脚！”
“这是阴姑娘，你内心的真实想法？”赵大平轻声问道，他的神色无比认真。
“是！”阴姬没好气。
“既然如此……”赵大平忽然解开阴姬身上绳索，也化去封印她丹田的真力。
在阴姬愕然的目光下，他甚至拔出自己佩剑，以心抵刃尖，并将剑柄那端，递给阴姬。
赵大平直视阴姬，眸光平静，仿佛早已将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看穿。
“阴姑娘，杀了我这个妖魔鬼怪，然后去与你那个夫君双宿双飞，你，能做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