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好晕，头好疼。”
再次醒来，扶着脑袋，张兴在叮当作响的木板车上勉强直起身，侧卧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看了看天：“好烫，都快比上那天空中的太阳了。”
“栓？你醒了？孩子他爹，栓醒了！”板车的边缘，张母小心翼翼的缩在那里，两腿悬空，跟着板车有节奏的在空中晃悠着，一手扶住大包裹小包裹的行李，一手扒着板车的围栏，时不时的还俯下身子，看看张兴的情况。看见儿子醒了，张母脸上久违的露出一丝笑容，忙不迭的向车头喊去。
“知道了！”搁着小山高的行李，张兴虽然看不见那边的情况，但是不用猜也知道，那边一定是老爹的拉车了。原本家里养花逗鸟的老爷，转眼成了万人之下的纤夫，此时的张父正累的满头大汗，哪里还顾得上说话，应付着回了一句，便再没了动静。
“娘，我这病，怕是……”如今眼下逃荒，粮食尚且稀缺，更何况是中草药，能吃的东西早已弹尽粮绝，张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这次，自己怕是刚出了狼窝，再入了虎穴，在劫难逃了。
“嘘！莫要瞎胡说！”张母一听此言，连忙堵住儿子的嘴巴：“小小年纪胡说八道，你不要多想，明儿落脚了，你爹就给你请郎中来。”
请郎中？张兴听闻更是苦笑，寻常日子尚且还能见到赤脚医生走街串巷，如今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哪里还有什么郎中？不过眼下也确实没有办法，再想只会徒增烦恼，头晕的厉害，他便继续靠在栏板上闭目养神。
“吁～”前面有勒马的声音，或许是马，又或许是驴子，谁知道呢，不过大概是驴子罢，毕竟农户家里想养匹马可不容易，那可是和盐铁一样受朝廷管制的东西。说到马，张兴又想起了自己的那匹枣红马——多漂亮的马啊，可惜一个月前被宰了拿去换干粮了。那一顿，他和妹妹吃着大饼，就这马肉，含泪干了三大块。
板车缓缓停了下来，前面的道路出现了岔口。一群人蹲在路口，都是各家当家的，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该走那条道。
“逃荒逃荒——讲究的就是一个听天由命！（方言）”不过多时，人群中走出了一个老人，这个人张兴有印象，也算是县里德高望重的几人之一了，老人用拐杖杵了杵地，严肃道：“这能不能活下去，是三分天意七分人命，我觉得不如就遵循老规矩——投鞋问路——这鞋子朝向哪，大家就各自都走哪。能不能活命，我们各凭本事。（方言）”
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既可以避免队伍到最后因为山穷水尽而相互埋怨，又不至于耽误那些有主见的人各奔东西，很快，这个方法就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一只只沾满泥土的鞋子飞向了空中，原本数十人的队伍，也随之分道扬镳。
“把自己的人生交给老天来决定，这未免不是一种悲哀。”看着一队队人马远去的背影，张兴不由悲从心来。
张父对这样决定道路的做法的正确性深信不疑，就这样又分了几次队伍，很快张兴一家就成了孤家寡人，不过，或许是神明这次真的显灵了，天快黑下来时，他们还真的遇上了一位老中医，以至于张母不停的念叨着等灾情结束后一定要去土地庙好好的拜上一拜。
因为无处抓药，老中医也没有给张兴开什么方子，只是略微针灸了两轮，就已经让张兴出了一身热汗，病也自然好了个七七八八，临走时，只收了一捧小米，留下一句“得生还需北去，入门方可脱身。”便独自一人上路了。
“得生还需北去，入门方可脱身。”张父嘴里念叨着，心里却十分疑惑，抽着烟叶，望着月亮看了整整一宿。自己一家老小费劲千辛万苦才堪堪从北边逃出来，一路南下东行，期间死了老母卖了女儿，散了家奴杀了牲口，如今就为了这一句话回去，值得吗？
逃难一路南下东行，他算是看明白了，这闯关东也不过是死里求生，希望渺茫，十口人里能活上一口都算是老天赏脸，南下真的还有希望吗？沿途的村庄、县城，哪个不是人去楼空，哪个不是树皮草根都见不到，如今已经快到了江边，跨过江就算是入了南方了，可是这南方与北方一样，都是死气沉沉。在石头上磕了磕烟斗，张父起身掸落身上的烟灰，咬咬牙，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重新北上，至于后半句“入门”什么的，就看这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隔天，张家夫妇就典当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品——银子、首饰，就换了两袋子玉米面，全部都做成了梆硬的饼子交到了张兴的手里。
“爹，娘，你们这是？”张兴整个人都懵了，这是要干什么？
“栓啊，这灾年，生死各安天命，前两天我和你爹托人给你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你命硬，在北面尚有一线生机，跟着我们南下是必死无疑，这两块干粮你就收好，出去自己找活路吧。”
“不是，娘，我不走，我们一家人，死也死在一起。”看着老娘泪眼婆娑的模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爹娘突然撵自己走，但是张兴本能的直觉告诉他一定没好事。
“胡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们张家就这一支血脉，唯独到你这能断？你要是死了，让我如何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滚滚滚。”
“爹——”
“滚！”张父把手一背，转过了身去不再看他，双手紧紧握拳，不停的颤抖。
“我……我知道了。”张兴无语哽咽，接过干粮揣在怀中，泪水止不住的流。
“去吧，昨天我给你打过招呼了，同县的还有几人也要回去，看时间估计也快到了，你去路口看看，一道走，路上也能做个照应。”给儿子理了理衣服，张母又递过去一个包袱，里面全是她这几天赶时间补的衣服，针脚细密，想必一时半时是破不了了。
“知道了。”
转头，出门。这两个原本很简单的动作在此时却做的无比艰难，无言，张兴走上路口，果然看见了几个熟面孔。他们有的是想另辟蹊径找活路，眼中尚有一丝光亮，但大部分的却都是想要落叶归根的死在家乡罢了，眸子中一片黑暗。
踏着来时的路，张兴出发了。
ps：感谢支持，本人菜鸟，写作纯属爱好，如有雷同，纯属巧合，设定漏洞，还望海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