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她？陆泠忽然笑了一下。
哪怕就是原主，都不会信吴馨这话。
她刚刚才理清楚这部分记忆：这条世界线上的小姑娘也并不笨，相反她的语言天赋比她原来还要突出：新概念里泡出来的英式口语，高中就是雅思7.5分选手，高考英语听说部分拿了15分满分，最后总分148，是2020年的单科市状元。
只是因为身为女生，在某些方面的竞争环境更加恶劣。所以她这个世界线的父母，在无形之中给她施加了比原本那个世界线上更大的压力。
可以说，原主的上进心值得肯定，但来自父母的，周围陌生人的，甚至于她对她自己的期待都太高了。
这就导致了她在进入大学之后，对成绩的起伏逐渐愈发敏感，随之导致的就是性格愈发内向，以至于到了近乎自卑的地步。
“好的……吴馨，”陆泠眯起眼道，“要是有什么问题，还得多麻烦你了。”
这句话在这个语境里火药味很浓，不知道吴馨这种只知好逸恶劳占小便宜的鼠妇会不会听出弦外之音。
“一定一定。”高颧骨的女生带着轻慢的笑容悠闲应道。
陆泠斜她一眼，也没时间玩姐妹情深，索性直接转身告辞。
眼不见心不烦。
暂且解决了学支的事情，接下来她还有另一件事想搞清楚，那就是她现在的所有科目成绩究竟差到了什么地步。
“……”
身披米白色开衫毛衣的白裙少女回教室拿了羽绒服，然后直奔教学楼一楼中厅左边的学业成绩查询打印机。
这种查询打印机一般是为了给大四准备毕业，有留学需求的师哥师姐打印成绩单用的，她这会没有留学需求，只是暂且在终端上浏览一下自己现在的绩点与均分概况。
陆泠从羽绒服的衣兜里掏出校卡，放在终端机的扫描仪上，点了一下屏幕上的“中文成绩单打印预览”按钮。
然后，一份截止至2021年年初的成绩清单，被完完整整地展示了出来。
也彻底揭开了少女最为不堪的遮羞布。大概是从高中带上来的观念，成绩在大学校园同样是一种谋求他人认可的手段。
这也是大学。成绩优异者在小组工作时能得一声“大佬”的称谓，而成绩后进者则时常遭到潜意识上的轻视，进而或暴戾乖张，或阴沉内向……本质上都是因成绩落后引起的自卑现象。
陆泠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但当她真正面对自己第一学期的成绩时，她还是不可控制地感到了一阵难以用言语描述的耻辱与羞愧感。
“陆泠（学号2020XXXX），绩点：2.86/4，初级法语1：68分……”
这种感觉或许对于成绩平庸者难以想象，但其中的感受和某位天才跌落斗之气三段，一朝沦为废柴被退婚的故事其实并无二致。
2.86分（满分4分）的绩点无论放在哪个专业都相当炸裂。少女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这种诡异的屈辱感，对着旁边的表格换算了一下，发现这个成绩大致相当于百分制均分的70分上下。
这看起来是个还说得过去的成绩。
但是陆泠还记得前世的事情：哪怕就是吴馨，第一学期都还有3.2的GPA，意味着后者每一门课平均都比她现在高了将近十分！
这还没完，GPA这个东西是根据你各个学期的各科成绩来算的……如果你第一学期开局血崩，后面就是水课选满刷绩点，都有翻车的可能。
更要命的是，未来事关评优评先的一系列活动，核心评判标准都是绩点。
也就是说，不管她要不要走回前世的老路，如果想争一个系仅有的那几个评优名额，就得想办法把这个2.86给它提到3.5，或者至少3.6以上去。
——也就意味着百分制均分要往上提接近20分。只要是上过学考过试的人，都知道此举何其之难。
少女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而后呼出了一口气。
“这下真成地狱难度开局了……”她轻声喃喃道。
刚刚利用从前的学识让师姐注意到自己的自得感转瞬即逝。陆泠整理好心情，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2.86，手指移到了“退出界面”的按钮上。
刚想按下的时候，微信电话的来电铃声响了起来。
是一道幽美的女声。
“Les vagues noient toute la nuit en silence/ et débordent des confis du ciel...”（海浪无声将夜幕深深淹没/漫过天空尽头的角落）
陆泠拿出手机，来电信息显示两个字：老爹。
“……”
少女不由得笑了一下。
看来世界线变动了，有些称呼倒还是没变；看着自己的成绩单，陆泠带着笑意，眉眼微垂，接起了父亲的电话。
“……怎么了，老豆？”她轻声问道。
“今天什么事这么开心？”
但出乎她的意料，电话那一头的陆父先是一阵沉默，然后语气平静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陆泠微微一愣。
凭借记忆回忆了一下，原本那个世界线父亲同她说话时的语气。
记忆中的父亲，是个带着一点文人浪漫主义气息的中年男人，对曾经是绩点第一的她曾寄予厚望，也提出过很多学业和学术训练上难度不低的要求。
不过，转生前的她也曾意气风发，向来喜欢迎接挑战，并且鲜有气馁之时。这是年级第一的底气带给她的自信。
只可惜那是曾经了。
这个世界线上的她，是被众人看轻的倒数第一，如果现在的她跟周围的人说，自己有能力拿到全班正数第一，恐怕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她的胡言乱语。
恐怕这个众人的范围，也包括了她的父亲。
陆泠前生打从很小就以自己的父亲为榜样，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出一番成就，让男人以自己为傲。
她想，曾经那个世界线上的“他”应该是成功了。
但这个世界线上的她失败了。最直观的感受，应该是陆泠本能地察觉到自己的内心传来了某种机械性的抗拒，想来可能是原主对与陆父沟通的心理抵触。
“……”
白光沉默着打在少女的脸颊上。她看着2.86的成绩单，兀自抿了抿唇。
“爸，”陆泠低下头，默默地换成了普通话的称呼，“我今天找到了白芷学姐，让她带我做学支项目。”
“她答应了。”
“白芷？是小白吗？你柳老师准备带的那个研究生？”陆父先是一怔，旋即不可置信，“她会答应带你？”
这话有些伤人了，但老陆同志的低情商陆泠前生就颇有领教，因此倒也并不太上心。
“是她，”陆泠轻声道，“她让我先做一个综述框架出来，晚上给她。”
“综述？”陆父的语气更加困惑，“你会写综述吗？不是……我这里有一些同事的稿子，一会儿发你微信，你看你要吗？”
“……我会写，”陆泠的声音又轻了几分，但语气却强硬了些许，“我就是跟白芷学姐说了我知道她做的项目，她才答应带我的。”
陆父：“小白她做的什么？”
“乌布尼亚旺达视域下，国族身份重建的政策研究，”陆泠说，“爱阵94年之后做的那些事情……放在一起做一些讨论和比较，好写得很。”
“学姐已经给我看过她们之前找的文献了。”
少女今天的语气轻缓，咬字很清晰，态度却很坚决，和陆父原先对她的印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男人听着她的叙述，自己又沉默了一阵，这才想起来今天打电话给自己女儿是要说什么的：“……你这两天就是因为忙这个事情，所以柳老师课你好几次没去？”
陆泠半张着嘴，一时忘了原主竟然还有翘课这茬。她父亲和柳老师之间因为研究领域相近，所以平时来往倒也密切，加上又是老乡，所以陆父此先也让柳老师在课堂上重点盯着原主。
恐怕叛逆心理就是这么来的，少女沉默了几秒，这才问道：“……柳老师给你打电话了？”
“是，她说你怎么连着好几次课没去。是不是因为上课总点你，你回答不上来就不想去了？”
陆泠还第一次被问这种问题。以前从来只有她追着老师问问题的份。
“我早几天，”少女想了想回答说，“例假，然后有些受凉，托了室友帮我带话，可能她们没带到。下周有exposé（课堂展示），我会去的。”
女儿的语气今天难得柔和，让男人一时准备好的说教都不知从何讲起。
“……这边春天也冷，早晚穿暖和一点。多买几包红糖放着，多喝热水，”陆父隔了几秒生硬道，“明年你想走遴选进外交部的话，柳老师应该能帮上你。别跟她关系闹得太僵，明白了吗？”
“好，我知道了，”陆泠犹豫了片刻，“那没什么事儿，我这边先挂了啊。”
“嗯，好，”陆父的语气有些变化，尽管意犹未尽，但还是轻声道，“那你……挂了吧。跟着小白好好做项目，加油。”
陆泠抬手，轻轻按了一下鼻翼。
穿堂的冷风吹过教学楼一楼中厅，扰乱了软和的暖气。短暂的静寥里，少女握着手机，扭过头看了一眼走廊上逐渐黯淡下去的夕阳。
她注视着那恍如晨昏线一般，光与影交错模糊的地方，轻轻地对电话的另一头说道：“……我会努力的，老豆。”
然后，没有等待男人的回应，少女默默地挂掉了电话。
“……”
晚风与夕阳里，丁达尔效应下的尘絮翻飞起舞；她走到空无一人的中厅，默默感受着空气中的冷意。
她披上羽绒服，低着头出了教学楼。
冷风漫灌，让娇小的少女不得不将羽绒服的外套拉链拉紧；曾经的她对女生受凉这件事并没有概念，但如今却愈发感觉真切。
走在熟悉而陌生的校园里，和认识的同学无声地打着招呼，陆泠想到了另一件事。
吴馨还有可能会用她电脑，做柳老师课上的PPT。这段时间那家伙的电脑送修了，原主又是个不懂拒绝的可怜小姑娘，所以当时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对方。
回去之后，免不了是要大吵一架的。
陆泠的脸被冻得有些木。她走到宿舍楼下，刷卡开门。
原主的体力也很成问题，五层楼爬上来已是气喘吁吁。借由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宿舍，陆泠站在门外，听到了门里的声音，心道果然。
“……这是陆泠的电脑吧？真的不要紧吗？”记得这是一名师姐的声音。
“没事儿！”吴馨笑道，“……陆泠平时也不学习的，不用担心，等她回来跟她说一声就行。”
站在门外的少女听到这句话，不由得呼吸一窒。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拉开门冲进去，跟里面那个高颧骨的女生大闹一场，逼着她把她那高贵的屁股挪开，然后老老实实地滚回自己的床上去。
但是理智很快占了上风，告诉她里面还有师姐在。
她一来不想让这种宿舍间的矛盾扩散出去，二来如果真的起了肢体冲突，她也没法保证师姐不会被波及其中。
到时候，她即便就是占理，也会变成吃亏的那一方。
吴馨向来喜欢作妖，恐怕正是抓准了这一点，才敢肆无忌惮地“借用”她的电脑做自己的事情。
“……”
陆泠攥紧手心，艰难地后退了一步。
她知道，如果这样的话，自己就不能让师姐和吴馨发现她回来了。
少女用力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再将其缓缓呼出，好让心绪平复下来。
她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正好瞥见了另一位室友上楼。对方抬起头，看到她低着头走来，有些惊讶：“……陆泠？怎么了这是？”
“没事，易雪，”陆泠故作自然笑道，“我有事出去一趟，晚点回来。”
名叫易雪的眼镜少女疑惑地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娇小女孩下了楼，一时也并未多想，便提着食堂打包的胡辣汤回了宿舍。
不过，等到易雪推开了门，看到吴馨正拉着另一名学姐用陆泠的电脑在做课件，心中便一切都明白了。
……
……
重新回到冷风中的陆泠，站在宿舍大门外的灯下想了想，给一个名叫“Meadow”的好友发了几条微信。
Meadow就是白芷的微信名。陆泠思忖片刻，给对方发去了信息。
【Vernisse.】：“（捂脸*2）师姐在嘛？我电脑给同学借去用了，这会儿一时没办法用电脑。”
【Vernisse.】：“嗯，我那个综述，明后天给你可以吗？”
陆泠发出信息，往手上哈了几口热气。她想，白芷这会或许加班正忙，应该一时半会回不了她消息。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现下不方便的话，她想，她晚上可以出校去网吧开个50块钱通宵，把这个综述熬出来。网吧不远，就在上地那边，打车也就是十几块钱的事情。
但出乎意料的是，白芷回消息速度很快，基本上离她消息发出只隔了几十秒。
【Meadow】：“吴馨吗？……那你去我租房那边吧。我在家属区租了一套房子，房门口地毯下面放了一把钥匙，用我电脑来写。”
随后是一串数字。对方补了一句，说是电脑密码。
天色愈发深沉，远空只剩下一抹苍凉的白色。
陆泠没有犹豫，重新站了起来。
站在寒春的夜里，看着白芷发来的消息。
她抬起头，轻轻揩去眼角的泪花，坚定地往白芷所给的住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