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初以后,学校的家属区与教学区就处于半封隔状态。如果不是为了去澡堂洗澡或者理发,陆泠平时也不会往那边跑。
但今天晚上是个例外。少女一路往北走,照着手机上的地址左拐右拐,在快摸到燕北园那边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白芷在学校里头租的房子。
“是这儿……”她握着手机喃喃,抬头看了一眼楼上。
跟着进楼的大妈混了进来,陆泠拢住双手,哈了几口热气,然后一路拾级向上。白芷的住处在三楼。
是样式普通的防盗门,迎客的红地毯上特制了“Bienvenue”(欢迎)的字样。陆泠感慨之余,在门口处自己拿了双拖鞋,摸索着找到了地毯下的备用钥匙。
这会儿是春天,天已经全然黑下来了,但客厅里幽暗的剪影有些不规则,表明住处的主人似乎并没有整理房间的习惯。少女黛眉微皱,扶墙摸索着,在门旁找到了灯的开关。
“咔哒。”
客厅的布置出现在她的面前。陆泠看着面前的景象眨了眨眼,对白芷这位神秘的师姐又有了新的认识。
——无他,太乱了。
陆泠关上门,几乎都要傻眼了:她是做好了心理建设,但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超出了她的心理承受阈值。
难道师姐对生活在这种垃圾堆里毫不自知的吗?
“……师姐,”少女弱弱地笑了一下,“我真服了,你妈是不是没同你讲过,客人来前要收拾房间啊。”
放眼望去,且不说茶几前落成十几摞毫无分类依据的学术期刊与专著书籍,光是成套的衣服,鞋袜……包括女士内衣,就占据了大半张芝华仕沙发。
更不要提地上散乱的快递包裹,餐桌上的外卖餐盒,厨房水池里泡着的碗筷了。
“……”
身为极简主义者,陆泠必须要承认,自己是有一点强迫症的。
她看到了墙上的挂钟。虽然说天黑得早,但此时还没到六点,白芷刚刚有可能是在地铁上给她发的消息。
少女收回看向垃圾堆的视线。
现在的问题是她拿不准白芷什么时候回来:如果白芷回来发现她不在写综述,而是在做什么其他杂务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
白芷应该是那种比较实在的人,少女主观地推测着,想来是对这种生活仪式上的东西不甚在意的女生。
这么一看,白芷倒是有些方面和男生挺像的……陆泠前世参观过她隔壁的男生宿舍,当时的情况并不比现在好多少。
她谨慎地绕开了放在地上的学术期刊与专著,最终跋涉到了放在阳台边的电脑前。
不管如何,还是先干正事的好。
输入密码,原……不是,启动。
Windows 11的桌面和房间一样杂乱,极简主义者陆泠也只能暂且咬牙忍下:要知道,她电脑桌面上从来不会出现超过一排图标的。
——如果不是拿着钥匙进来,少女几乎以为自己进错了屋子。
“乱啊,”她一边握着鼠标,寻找着桌面上用得着的文件,一边喃喃道,“乱啊,师姐,你是一个一个宅女啊……”
抱怨归抱怨,她还得老老实实忍着杂乱的环境,给白芷捣鼓一个确实有点内容的综述。
陆泠不免心想,昔有两位师兄领着S级衰仔被通缉时两眼一抹黑勇闯蛇岐大楼,今有她全系年级倒数第一在垃圾堆里从零开始替大佬做学术,其中的革命乐观主义大抵是相通的。
虽说对文献目录里的文章所知甚多,但为了稳妥起见,少女还是翻开了带来的纸质版项目书,凭借前世的记忆加以比对,对着找了一下没什么印象的,或者说看得不多印象不深的文献。
然后直奔知网,依次检索下载,以CAJ格式打开。
“第一篇是……产业发展、国家能力与发展意愿……1994年这篇,”陆泠在繁复的文献里好整以暇,自言自语道,“好像是哪儿看得不是很仔细来着……”
想起来了。她输了个页码,直接跳到了那一页,然后仔细地读了起来。
如此,便是接近大半个小时。
为了确保记忆不出错,陆泠一边阅读文献,一边在旁边分屏的WPS文档上做着整理与归类。等到对这一批文献的进度有了大概把握时,少女望着做满了的文档,不禁松了口气。
文献综述的框架看似简单,但实则也包括了研究者实际进行研究时的理论基础,而这又往往涉及到学科交叉的内容。
譬如研究现在网络上的民粹现象,就要不可避免地从政治学的民主和民粹概念开始,谈到传播学领域的舆论与群体心理问题,接着可能还要研究社会学方面的社会治理话题。
白芷说想看看她水平的真实含义,恐怕正在于此。
陆泠的政治学和社会学知识主要是在做马格里布地区(北非)和几内亚湾一带(西非)法语国家研究时积累下来的。她对中非了解稍少,而南非由于是英语国家,则只做过粗略认识。
卢旺达属于中非国家,但陆泠曾经了解过它与法国之间的关系演变,所以做起有关研究来倒也算得上信手拈来。
原本就颇有基础的她,在又花了三四十分钟修整内容之后,便依照前世的记忆与项目书上前期的研究成果,赶在晚上八点前分门别类地整理出了涉及到的理论依据,以及不同文献涉及到的研究进度与方向。
至于文献述评,还需要等白芷回来,再和她确认一下,这里少女也只是稍微写了几句自己的个人看法而已。
将这些都整理到一个文档里后,工作告一段落的陆泠伸了个懒腰,起身想去洗把脸的时候,不慎碰到了办公椅后的那一摞学术期刊。
连带着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
陆泠:“……啊?”
原本的客厅这下变得更乱了。
少女低低咂嘴,起身将椅子推了回去,抬头看了一眼挂钟。
现在是晚上七点二十六,也不知道白芷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陆泠勉强挪开步子,转过身,看了一眼房门口,感觉自己现在像个望穿秋水等着丈夫回来的怨妇。
“……”
来都来了。少女唇线抿紧。
她不知道白芷是不是那种很介意别人动她东西的那类人,但是既然是她不小心放倒的,稍微帮着整理整理,也是应该的吧?
姑且用这个想法为自己的越庖代俎找了个理由。
陆泠眨眨眼,犹豫了片刻,掏出了口袋里的发绳,将其套在手腕上,然后本能地低下头,跟着身体记忆将头发拢起,右手在上将绳环扣下;打完八字形后,配合左手食指勾住,将发尾穿过第二圈绳结,最后轻轻向两侧扯动马尾辫的根部,权当稍作调整。
流畅地将头发挽起,从厨房里拿出围裙系好,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
面对着散落一地的学术期刊,专著书籍。
沙发上的形形色色的衣物,零食与外卖包装的残余,还有家具上用手擦拭就能刮落一层的灰尘。
陆泠决定做点什么。
她握着扫帚轻声道:“对不起,白芷师姐……但你要是敢霸凌我,我可要写小作文发小红书控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