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坐上1号线的白芷别过头，轻轻打了个喷嚏。
粮食行业协会的老师刚刚给她发了微信，让她去单位一趟，有几份要紧的文件需要临时修改，白芷只能匆匆拿起自己的东西出校。
虽然任务量并不大，但奈何从学校到实习单位跨越大半个城区，来回奔波用时颇久；这会儿又正是周五晚上，平时因公不能出来的市民们都纷纷涌入了公共交通系统，显得地铁车厢比平时更加拥挤。
周遭的人们或站或坐，但大都低头刷着手机。身穿黑色制服，手臂上别着红色袖章，头戴贝雷帽的地铁工作人员不时在车厢内来回走动。
在准备换乘4号线之前，她解开手机的屏保，给微信里一位名叫【Vernisse.】的联系人键入信息。
当初那位娇小少女用这个名字申请她微信好友的时候，白芷思考推测了片刻，最终才想明白为什么陆泠要用这个名字当作微信名。
这个词，在法语里有“琉璃”的意思。
琉璃既有属于无机质的冷意，也有化学反应所赋予的轻盈与优美。
恰巧对应了“泠”这个字的含义。泠然善也。白芷在心中默念高中时学过的课文，按下了发送键。
【Meadow】：“在吗？”
【Meadow】：“进度如何？”
没过一会儿，对方就发来了两个文件，依次命名为“综述-理论基础”与“综述-国内外研究现况”。
“……”
地铁上的白芷一手抓着扶手，一手握着手机，眨了眨眼，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陆泠只是他们系的大一。
白芷反应过来，她潜意识里将这个小姑娘当成是她的同班同学了。
这也不能怪她，因为陆泠所展现出的那种远超她外表给人印象的成熟与老练，实在是很难让人想起小姑娘刚上大学……全然没有高中毕业生的那种青涩与稚嫩。
白芷盯着那两个文件看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大一时同班同学连用法语说我叫什么都费劲的模样。
叹了口气。白芷心想，恐怕这里头的内容也和她同学大一时的程度差不多。
为难她了。
【Meadow】：“……我好像对你有些苛刻，不好意思。”
【Meadow】：“忘记你今年刚上大一了。”
地铁的报站声响起。
白芷沉默着按下发送键，留意了一眼报站信息，拎着自己的东西跟随其他乘客下车，往换乘口走去。
1号线到4号线的换乘路线很长。白芷按下了发送键之后，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
身后的人从她身侧越过。
不知为什么，在看到信息显示已发送的时候，面前又浮现了那个总是安安静静的娇小少女直视着她，说话时咬字清晰，语气轻缓而坚决的模样。
白芷低着头握着手机。
有些言语难以表达的感受，在心底缓缓打着转儿。
四号线的乘车口要再下一次楼梯。下楼的时候，感受到了地铁即将驶来时春夜里冷冽的穿堂风，女生的眸子暗了暗。
Vernisse给她回了消息。白芷微微叹气，将屏保解开。
【Vernisse.】：“怎么了师姐？”
【Vernisse.】：“（破涕为笑）你该不会是还没看吧？我其实觉得工作量还好呀，很多工作之前的师哥师姐都帮我做过了已经。”
【Vernisse.】：“我只是稍稍做了一些整理分类，然后汇总起来了而已。师姐要的是法语版吗？”
四号线往北开的那一班地铁到了。白芷走进车厢终于找到座位坐下，看到对方发来的消息，不由得愣了一下。
【Meadow】：“……你做了法语版的？”
开什么玩笑，一个大一的新生，课才上到第二学期，还在为了编一段法语会话绞尽脑汁的时候，竟然能直接上手学术写作？
这就跟叫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开蓝翔挖掘机一样，他能挖吗？
又盯着那两份会话里的文件看了数秒。
心底狐疑之余，最终到底还是将其逐一接收点开。
映入眼帘的是排列整齐的新罗马字体，使用的是本科毕业论文写作正文的标准，也就是西文12号字，1.5倍行距。
这居然是现在的大一新生就知道的事情吗？白芷心中讶异之余，想起来他们这届有同学论文改到二稿的时候都还在被导师抓着改正文格式。
【Vernisse.】：“啊，我看你们之前都是拿法语做的，就顺手写了一点。”
两个文件加起来几十KB的内容，这叫一点？
难道她真的是学术天才？
白芷定了定神，滑动屏幕继续往下看；震惊之余，一时间身旁有人想提醒她往旁边挪一下位置，她都没有听见。
“天……”
好像确实认识了一个了不得的师妹。
惊才艳艳。这是白芷对她的最直观评价。
不论是遣词用句，语法的搭配与时态的选择，亦或是对做研究的从容态度……这一眼扫过去，如果遮住对方的ID，说这是她走投无路，找了一名准备出国去政治学院留学的大四学生在配合她做学术项目，白芷都信。
但陆泠今年才刚刚大一。她只用了几个小时，就把白芷催着赶着那些组员要做差不多两个星期的工作几乎全部独立完成了。
戴着黑口罩的高挑女生轻轻呼出一口气，冷漠如霜的面容松动了些许。
【Meadow】：“……我看完了。”
【Meadow】：“辛苦你了。晚上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跟我一起出去？”
……
……
将最后一摞专业书籍按着书名首字母的顺序，先后放回了原本空无一物的大书柜里。
陆泠松了口气，小步跑到餐桌前，拿起刚刚下楼从麦叔便利店里买来的贴纸，写上了«Économie»（经济学）的字样。
如此，算是收拾停当。
扎着马尾辫，系着围裙的娇小少女一边慢慢地用手扇风，一边将散下来的头发轻轻绕回耳后，然后微微按了按额头上的汗滴，看了一圈收拾焕然一新的住处。
整理工作千头万绪，但陆泠向来享受极简主义者清空一切的快感。
堆在沙发上的衣物是她最先下手的对象。
需要穿在外面的上衣与外裤用衣架妥帖挂好，其中有过分褶皱的，则架起阳台上的熨衣板稍做熨烫——这些都是陆泠前世为了应付实习，自己上网研究好的内容。
至于内衣裤与各种D的黑丝，陆泠思忖片刻，决定按照颜色与季节用途工整叠好，一并放回卧室的衣柜里。
之后就是客厅与餐厅的卫生。她从厨房的抽屉里找到了几卷塑料袋，一边从门口向里走，一边将外卖盒与各色食品包装塞进塑料袋里。
大件的垃圾收拾妥当之后，少女连扫带拖，只花了很少时间就解决了地面部分。厨房则更加简单，自动洗碗机包揽了大部分工作，只需要陆泠自己洗几口锅，再将案板上的斩切刀与切片刀按架子上的顺序依次放回即可。
最难整理的恐怕是学术刊物与专著。白芷虽然不太注重整理个人内务，但从最下面的书本类型来看，最开始的某人还是有想整理的心气的，而这也给了陆泠分类的依据。
少女先凭借前世的学术经历，将不同领域方向的书籍逐一归类，再将每一类不同领域的书又分成了国内外两部分：外文的按照拉丁字母的首字母，而中文的则是拼音首字母依次排列。
做完这一切之后，为了确保某人能理解她的思路，陆泠还特地手写了一份说明，贴在了书柜旁边。
这样，以后白芷想要找某本刊物或者书籍时，只需要按图索骥，先找到对应的学科格子，再从A开始一路往后摸索，很快就能找到对应的文献。
然而，沉浸在极简主义者又一次大胜利中的少女刚刚在沙发上坐下，排山倒海的饥饿感便涌了上来。
“……啊。”
这才想起来好像还没吃过晚饭。
陆泠按着小腹皱眉，默默地解开了手机的屏保，映入眼帘的便是白芷发来的消息。
无巧不成书，这是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饭的。
少女下意识地苦笑：这会儿眼下哪出得去啊。
她叹了口气，低头键入消息：“（捂脸*2）师姐，我没上小程序报备，这么晚了，可能不方便出校。”
发出这条消息之后，看了一眼时间：晚上九点刚过，难怪她会这么饿。
学校食堂这时候肯定已经关火了。陆泠低了低眉眼，在等待对方回复的时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了厨房的双开门冰箱前。
打开冰箱。最上层几乎空无一物，除了一捆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红菜薹，还有像是刻意放在一起，用红色塑料袋装着的腊肉。
有可能是家里人送的。陆泠看着这两样东西，努力回想了片刻，隐约猜到了白芷师姐是哪里人。
那就还行，虽然对陆泠来说也算北方，但至少口味偏淡，没有这儿的京鲁菜那么……重油重盐。
消息提示音再次响起。少女低头看了眼手机，见白芷又发来消息。
【Meadow】：“……我的问题，抱歉。”
什么嘛，原来是献祭了生活技能，强行给学术方面加满了技能点……
但这也无可厚非。
如果陆泠自己不是在大四那年自己主动提出去非洲研究所做实习，她可能现在也和白芷师姐差不太多。
看着“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少女忽然想到了那种，玄幻小说宗门里整天埋头苦修的大师姐人设。
标准的不食人间烟火，笨蛋美人……用手背遮了一下笑意，轻轻敲击虚拟键盘。
【Vernisse.】：“师姐在单位吃了吗？”
【Vernisse.】：“没有的话，不介意我下厨吧？我刚刚稍微收拾了一下厨房，简单做个便饭还是可以的。”
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信息，白芷又愣了一下：她甚至还会做饭？
——其实她刚刚还想自告奋勇的来着，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厨艺达到过的最高水平，白芷还是放弃了这份不必要的坚持。
答应得很果断。
【Meadow】：“……有劳了。之前楼下有人送了几条黄花鱼，说是可以拿去红烧，你会做吗？”
还有鱼啊？陆泠觉得有些惊讶，她甚至觉得在这儿见到鱼的概率和见到五羊雪糕的概率不相上下。
拉开冰箱下层的抽屉一看，果然是几条数十公分的黄花鱼。伸手一摸，竟还是去了鳞片的。
那，少女冷笑了一下，既然落到她手里了，就不可能红烧了啊。
一边想着，她一边将装着鱼的塑料袋提了出来，单手回信息道：“按鲁菜的做法烧黄花鱼需要裹面粉炸，我看师姐家里应该是没有面粉的。”
“我是会做红烧，但我更擅长清蒸。师姐家里那边我记得也有清蒸武昌鱼吧？就是餐厅里的那种做法。”她尽量试着用白芷可能吃过的鱼来形容自己要干什么。
【Meadow】：“……原来那种做法叫清蒸。那就拜托你了，需要我带什么东西回来吗？”
陆泠打定主意，接水洗手，然后手背手心拍了拍后腰甩干水分。
她一边将红菜薹和腊肉分开放好，另一边把几条黄花鱼放进盆中，准备洗去内部附着的污泥。
在淘米的时候，看到了白芷发来的消息。
【Vernisse.】：“姜和蒜我看都有了，在麦叔那边再买一小捆葱吧师姐，我这边黄花鱼要放点葱花浇热油用。”
消息发出去之后，少女凝视着已发送的字样，又抿了抿唇。
结合某人的生活常识，她能预想到白芷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又打了两行字发了出去。
【Vernisse.】：“嗯，就是不要买成蒜苗了……它俩对你来说应该长得很像。买的时候记得观察一下：葱是圆的，然后蒜是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