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花、花椒与酱油已事先或撒或淋在了黄花鱼上，油开时缓缓倾泻，滋滋声随之响起。花刀片开，放入姜丝与盐腌制妥当，蒸煮熟透了的食材经由清亮的滚油激发出抽油烟机难以阻隔的馥郁香气，进而倏忽窜入鼻息。
“好香。”
听见白芷在身后喃喃道。
“是我妈教的做法，”陆泠转过身，抿了抿唇角温言道，“这样去腥效果好一些……谢谢师姐。”
白芷感受着少女身躯的娇软，心中漫起暖意，冷漠的神色松动了几分。
“该说谢谢的是我，”女生平静直言，“你来帮我做了学支，还帮我收拾了房子，顺带亲自下厨做了顿饭。”
“你很懂得照顾人，陆泠。”
陆泠闻言一怔，一时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拿起抹布包住碟子边缘，错身出了厨房，将蒸鱼摆在了餐桌上。
“我不是什么温和的性子，”她扭过头，直视白芷温声道，“但是我分得清善恶好歹。如果今天不是师姐帮我解了围，我应该是没法顺顺利利做完一个学支的。”
“这样……”白芷下意识地开了口。
陆泠注视着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毛也跟着扑闪。
女孩说：“我的成绩不好，本来提分数就是很困难，如果再摊上这么一个，长期要分出精力去处理的事情，其实会很被动。”
菜香与水汽的氤氲混合在一起。两人之间，餐桌的灯光沉默着。
过了几秒，陆泠拿围裙擦了一下湿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再者，我也喜欢周围事物各得其所的感觉，”少女将手机放回衣兜，道一声借过，一边往厨房走解下围裙，复而回头缓缓道，“帮师姐收拾家里，我也有些越庖代俎的嫌疑。”
“但是起初，确实是因为不小心碰倒了师姐的东西，这才想着帮你顺便整理一下的。”
“……”
白芷忽然想起来听过网上的传闻，说陆泠家乡那边的人不太讲究人情往来，特别沿海地区，行事作风会更西式一些。
表现出来就是，陆泠她这个姑娘很好，但是事情办完之后，可能往来的感情就会迅速淡去。
“师姐不坐吗？”少女抿了抿唇，又恢复了往日的清淡语气，平静地招呼着，“菜要凉了，特别鱼这么做放不了隔餐的，今晚就好吃完。”
其实按说应该也无所谓的，白芷想着，因为她曾经也颇为认可这种交流方式，这给予了人与人之间充分的私人空间。
“为什么？”白芷有些疑惑。
陆泠想了想：“师姐看过你妈妈腌过肉吗？原理其实就是那一套，先让食材充分浸泡调味料，之后再拿去下锅。这和鱼泡在酱油汁里是一个道理。”
“嗯，所以说……”
“所以说等到第二餐再热的时候，相当于多腌了一夜，到时候就变咸了。”
身材娇小的少女抬头轻轻道。
白芷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多解读了一层含义，心中一时泛起微妙的情绪。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被妥帖叠好，放在厨房架子上的围裙。
“……”
陆泠刚刚一手握着锅铲，一手给她开门，歪头向她平静问好的样子，让白芷在心中给原本坚信不疑的答案，打了个小小的问号。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会想那么多，有的没的的事情。
“一会儿我来洗碗吧，”白芷回过神说，“你今天辛苦了。”
“嗯？……有洗碗机哦？家里。”
陆泠不解地指了指厨房里的那台机器。
“……我忘了。”
……
……
两人最终相对而坐。只是简单的两个菜，但依旧能看出陆泠的厨房经验极为丰富，对于火候与调味料的把握也掌握得极为精准。
刀工同样是一顶一的好，显然是练过了很久的技术水平。白芷夹了一块肥瘦对半的腊肉，一口咬下只觉回味无穷。
片得太厚的腊肉会导致瘦肉部分难咬，肥肉部分过腻，但陆泠的红菜薹炒腊肉完全没有这种情况：每一片都是目测大约不到半公分的厚度，不仅肥肉肥而不腻，油脂被完全激发出香气，瘦肉也没有过硬的感觉。
“事先过了水，”陆泠轻轻解释道，“这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直接炒就很硬了。”
“……鱼也不腥。”
“那是因为我洗掉了黑膜，那个是腥味的来源，”少女将筷子递到左手，用手掌和碗夹住，另外拿公筷夹了一块红菜薹，稍作思索，“再者姜蒜和花椒也可以掩盖鱼腥，最后还有热油激发酱油的香气。”
“我小时候觉得这里头的酱油很香，也很下饭，长大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有鱼提鲜。”
白芷：“你们家里经常吃鱼？”
“靠海，”陆泠想了想，“岛屿也多，说是一百多个。”
“这么多？”
“海鲜馆子也多，不只是市内，大的岛上也很多，”少女边说着，边用筷子夹下一大块鱼脊梁盖上的肉，动作娴熟，“不过风景很美，人也不错，是个很好的地方。”
“我们那儿的蚝说是还有点名气，不知道师姐听说过没有。”
白芷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你们很爱煲汤，还很不能吃辣……红菜薹炒腊肉有个版本是要放辣椒的。”
“喝汤清火啊？不然吃啥都热气，”陆泠无意间放松下来，托着腮说，“我是说上火。好像师姐家那边就有一种汤叫排骨藕汤，以前在网上看到过。”
“对。”
“但是我印象里要用你们那边的七孔还是九孔莲藕，不然好像口感上会差一些……我其实一直想试试来着。”
“七孔，”白芷说，“我妈经常让我去买，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那就是了，”陆泠微微颔首，再度提醒道，“天冷，菜趁热吃，隔餐再热就不好了。”
白芷也没再接腔。本来并不很饿，但随着第一口菜填腹，食欲就像是泡在水里的海绵一样渐渐膨胀漫延。
很多年以后，她都还记得这一餐的味道；只是简单的清蒸黄鱼与红菜薹炒腊肉，却给面前的小姑娘做出了餐厅大厨掌勺的水准。
在吃饭的时候默默观察着她。陆泠的家教很好，不仅拿筷子的动作极为标准自然，与当今年轻人拿筷子即握笔的姿势形成鲜明反差，而且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吃饭驼背的现象。
除此之外，进食时也能做到细嚼慢咽，从容不迫，全程几乎不发出声音——虽然从夹菜的频率来看，小姑娘好像确实有点饿了。
“我给你添饭。”
白芷观察着她碗里的饭量，在快见底时自然递出了手。这是她家里来客时，一直被父母耳提面命的事情。
陆泠：“我自己来就好……”
“这儿是我家。”
娇小的少女难以忤逆，只能乖乖双手将饭碗递上，让师姐替她跑了一趟。
饭要盛八成满。白芷默念了一句，将饭装好，递还给陆泠。
“……谢谢。”女孩小声道。
“有个事情想问你，”白芷坐下，想了想问说，“最近，吴馨都会用你电脑吗？”
陆泠听到这个问题，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犹豫数秒才轻轻点了点头。
“她比较……唯成绩论，”少女低了低眉眼，“班里头成绩好的女生，她就和她们混得很熟，男生也是称兄道弟的。”
“但是像我这样的，关系就没那么好。”
白芷想到陆泠晚上早些时候给她的那两份材料，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快，但并没有去细究其中的原因。
“她要借多久？这阵子。”
“也许她电脑拿回来之后吧？”陆泠幽幽道，“我下周还有一个柳老师的exposé（课堂展示），那个也要用电脑，做PPT和写稿子来着。”
其实陆泠知道吴馨后面混得不好，所以其实并没有太过着急。
但不爽总归是有的，特别是吴馨仗着有她请来师姐的时候……陆泠想着或许可以过几天跟辅导员开个申请，就说要去修手机，到时候直接去校外的网吧通个宵，把PPT做出来。
陆泠心想，吴馨这样的人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白芷吃完最后一口饭，放下筷子，对少女轻声道：“我吃好了。”
“啊，这么快，”陆泠略微惊讶，“师姐米饭吃得这么少，在控碳水吗？”
“今天算是破戒了。”
白芷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让陆泠也微微抿了抿唇。
“偶尔一顿，明天要练腿，就是多做几组倒蹬的事情，”少女温和道，“我做饭口味可能偏淡，师姐觉得呢？”
“我觉得刚刚好，”白芷思考几秒，实事求是地正色道，“很好吃。”
“嗯？师姐喜欢就好。”
少女弯了弯眉眼，让原本还在严肃思考问题的白芷一时愣住。
她知道陆泠长得很好看，但没想过小姑娘笑起来时更加好看，以至于让她恍惚了一瞬。
这似乎是她今天第一次看见陆泠在笑。
看得出来，她好像确实还算开心。
想起了刚刚陆泠正经跟她说过的那段话，白芷沉下心，独自思忖片刻。
末了，拿定主意的她抬起头，对陆泠状作无事地平静道：“……这段时间，我也要跟你经常碰头改一改学支的东西。”
“如果我们那天提早忙完，我的电脑你可以拿去用，不必客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