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褐色的芡汁在节能灯的白光下愈发明亮起来。肉香经由橄榄油与黄油共同散出，随着调味料的香气一同窜入鼻息。平底锅里，约一点五公分见方的牛肉粒表面焦黄，充分沉浸在浓稠的深色勾芡里。
“师姐，”陆泠转过头温声道，“帮忙把那口锅子端出去，拿你手边的垫子垫一下，不然要烫坏桌面了。”
“啊？好的。”
少女又轻轻嘱咐了一句“小心烫”，便趁着芡汁还未见底之前关火，小心取出一个稍大的碟子，将杏鲍菇牛肉粒缓缓推入盘里。
如此便算大功告成。
陆泠将垂落的发丝绕回耳后，用筷子夹着哈气，先尝了一块杏鲍菇。黑胡椒和生抽的香味转瞬即逝，随之而来的是杏鲍菇本身的汁水与娇嫩感在口腔内逐渐扩散开来。
入味了。少女抿了抿嘴，将筷子放回一旁。
“其实，”陆泠转过头慢慢说道，“师姐你这里的东西还挺全的，做硬菜完全不是问题。”
“硬菜指的是……”
“一桌菜中间一般耗时最久、成本最高，或是选用食材最讲究昂贵的菜，”少女试着用比较正式的说法总结，“一般来说好比水煮牛肉、红烧猪肘，还有剁椒鱼头这样的，都算是硬菜。”
“噢，”白芷若有所思，“所以你们那边的鲍鱼蒜蓉粉丝也是……？”
“应该是，”陆泠轻声道，“鲍鱼毕竟也不是什么路边便宜货。这些都是中式做法的，西式的还有很多。”
一边说着，少女熟稔地用抹布裹起餐碟边缘，将杏鲍菇炒牛肉粒端到餐桌上。
“我去给你盛饭？”白芷眉眼平静。
“嗯？我自己来……”
“我来吧。”
这似乎不是个建议，而是征询。陆泠只好乖巧地坐在上次的座位上，等着白芷盛好她俩的饭回来。
“……谢谢师姐啦。”陆泠的声音在氤氲的水汽里小了些许。
“没事，”白芷拉开座位，随意坐下问道，“我听说你今天上课睡着了？”
陆泠刚刚想夹胡萝卜的动作骤然一顿，目光不自觉移向了桌角。
连带着唇线微微抿起。
白芷默默地注视着对面的娇小少女。
只见她少有地露出了轻微的赧然神情，有些抵触和自己的眼神接触。
“还是柳老师的课上？”
“……在准备她的课堂展示，”陆泠面色归于平静，转回来叹口气道，“昨晚熬了夜。”
“熬夜不好。”白芷眼睑微垂，夹了一块牛肉。黑椒融入油脂里，在灯光下缓缓铺开，将周围的洁白米粒染成同色。
陆泠刚想轻轻为自己辩解几句，就听到头顶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个课堂展示，”白芷说，“我一会帮你看看，有什么可以再修改的地方。”
“这样你回去不用再熬夜赶你的进度了……大一的课业量应该还是挺重的。我印象里。”
陆泠听着白芷平静的叙述，慢慢夹起一块杏鲍菇，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握着筷子的力道大了些许。
看不出表情的变化。
……
……
晚饭之后，陆泠按着之前她们讨论的工作进度，先向白芷简要介绍了一下她目前的进度。
“然后这个地方，我是想着……”
“要喝点什么吗？”白芷听到一半，突然看着盘腿坐在沙发椅上的少女问道。
“嗯？”陆泠歪了歪头。
白芷：“茶……或者是咖啡，还是别的？”
少女轻轻“啊”了一声，眨了眨眼睛：“……师姐晚上，不睡觉了吗。”
白芷抓着沙发边缘的手用力几分，淡淡道：“我晚上靠咖啡助眠。”
陆泠瞪大了双眼，继而过了几秒叹气。
“冰牛奶。师姐家里应该有的？”少女注视着站起来将客厅灯光遮住的高挑身影，“我之前看到了。”
“那我去帮你拿。”白芷微微颔首。
“……”
陆泠默默地划动着WPS文档，后知后觉地想着，如果是同样的大一同学，也许她会嫌对方多事。
如果是个普通的师哥师姐，她可能会礼貌婉拒。
但问这个问题的人是白芷。只是注视着那双沉静的眼眸，少女便下意识地应下了对方的问题。
陆泠没再多想，平静转身：“谢谢师姐。我们继续吧。”
白芷将玻璃杯递给少女，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了她的手指。
陆泠注视着对方，手上的动作迟滞了片刻，末了回过神才轻轻抿了一口，将杯子放在一旁。
她沉默片刻，朝着对方温和道：“说回这里，师姐……”
白芷轻轻“嗯”了一声，拖了拖椅子，离陆泠又近了一些。少女发丝的芳香无意中飘入鼻息，一如那天下午。
她穿着家居服，静静地听着陆泠一边解释思路，一边缓慢滚动屏幕，辅以轻柔而清晰的叙述，如同初春时缓缓流动的浅溪。
“这边是学支的进度，”陆泠随手点了一下保存键，“师姐觉得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吗？”
“嗯？没有，”白芷简短应道，“你做得很好。我时常怀疑你不是大一的学生。”
“……啊？”
“很多他们，我是说之前的那些组员，”白芷想了想说，“大局观没你好。”
陆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不知道你发现没有，”白芷抿了一口加了冰的黑咖啡，“你很多时候都会把自己放在组长的位置上。”
少女一怔，末了抿起唇角道：“师姐很了解我。”
“……倒也不尽然。只是就最近几天接触下来，我觉得你在执行计划时会主动配合我的考量。这点非常难得。”
“我举个不是那么恰当的例子，如果身为军队指挥官，他们只追求战术或者战略上的胜利，而你会反过来问我这场战争的政治目标是什么，并根据我的目标调整自己的行动计划。”
陆泠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心下未曾想到白芷会举这样的例子。
“要实现这一点，”只听对方握着杯子缓缓说，“至少你的学术能力要和我这个制定计划的组长水平相近，并且认可我身为组长提出的计划。”
“这是应该的，”少女转过身，看着她平静道，“我可以向下兼容，但不能向上。”
白芷：“所以我说你做得很好，不是没理由的。比起他们只知道机械地应付我的任务，你会花更多的时间和我商讨这么做的目的。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习惯。”
“我看过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陆泠微微颔首。
“那很好，”白芷语气平和了几分，“让我来看看你的学支可以吗？”
陆泠应了一声，从云文档里找到了自己之前做的PPT，以及用于辅助的稿子。
“都在这里了，”她点下确认，然后问身旁的女生，“师姐要不坐到我这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