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下午14:23分。
飞机的呼啸声犹然在耳，通往陌生地方的巴士十分平稳，就像是驶在熨斗趟平的丝绸上一般流畅。
夏川紧抓着手机，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他的身旁。巴士上还有其他的人，正在用听不懂的语言和男人交谈，不过夏川受徐超的影响，也会看漫画动漫，能够分辨出是日语。戴着眼镜，不是修女胜似修女的包臀裙中年女子打量着他。
夏川不由得也抬了一下眼镜，为了转学的事，男人在给了他一巴掌后，还是给他换了副更好的眼镜。若不是他局促畏缩，应该会显得文质彬彬一些。
镜片相对之后，女子很快移开目光，笔尖继续沙沙地在纸面上摩挲。这笔尖仿佛划刺在夏川的心上，毋庸置疑，女子肯定是以刚才的观察进行判断，记录着他的事。他并不觉得对方会记下什么好话，只感觉到了羞耻。
“他不会日语。”男人忽然用中文说道。
“这方面学校里会负责的，只要勤奋的话，就没有问题。”仿佛是学校理事的斑白鬓发的中年人也以稍显流畅的中文回应道。
“勤奋？”男人发出了似呵似哼的嗤笑声，“拜托给贵校，没有问题吧。听说贵校是著名的文校，向来以德艺双馨以及惊人的偏差值引人瞩目，即便是再不成材的家伙，也会在这里脱胎换骨。”
夏川埋着头，指甲刺入了掌心。
“历来的入校生，精通一门乐器或者多门乐器，在大赛上获奖的都很多。填写的申请表上，夏石同学的兴趣便是乐器吧。”理事目光稍侧向夏川。
夏川抬起头，从喉咙里灌出唔嗬般的声音，着急地想要得体应答，却被男人的冷面和冷漠的声音打断。
“吉他也能叫乐器？在兴趣之前，还是先找到自己擅长什么比较好。从小没对他进行过什么合格的教育，也不指望他有什么特长，只希望他能掌握严格的礼仪，以及取得良好的成绩。在京華高校以不污人耳目的成绩毕业，以后才能够一个人立足。”
理事缓缓点头，似乎对男人的话颇为认同。
“我校有擅长将棋的学生，也有受文坛青睐的才女，登山、网球、马术、水泳、花道、绘画，各种社团即便放入专业的领域中，也是颇受认可，被誉为‘百花的温房’。不过天资一般的学生，也不是没有，那么便专注于学习上，将目光瞄准诸如東大、政经之类的名校，也是一种适宜的策略。”
紧张感几乎将夏川的心中填满，他再度埋下头。此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忐忑不安，男人和学校的理事等人说了什么，都化为嗡嗡的耳鸣没能再听进去，在中年女子的指示下，他抽出椅背后的杂志校刊看了起来。
书脊上只认得“京華女子高等学校”、“xxx期”之类的有些崎岖的汉字。
夏川不禁愣了——女子高等学校？
他将杂志质感般的书刊页翻开，只见每一页都有彩图，彩图间皆是风景里或是网球场上的年轻女孩，照得阳光好看。也有在窗沿上静谧读书的女孩照片，泳池里的......他感觉脑袋和眼睛有些眩晕，他看向男人，欲言又止。
紧张感化为了密集的鼓声，在胸膛里膨胀肿大，压抑得夏川快晕阙过去。
没得到任何回应或者解释，夏川紧接着翻找着合照，陌生的女孩成堆整齐地扎在一起，其中看不到一个男生。
能够隐约看到男性身影的，只有老师和校工。
“这？”
夏川将杂志竖起来，手指点在“女子高等学校”的地方问向中年女子，随后目光又畏缩地向下避开转向理事。
理事“啊”了一声，用目光示意中年女子将杂志收回来，有些不自然地回答道：“这是以前的校刊，现在只叫京華高等学校。从原则上讲，京華并不接收男性学生，家长中也有不少反对，不过时代的趋势如此，京華也应顺应文科省的号召开放。”
文科省？到处都是夏川听不懂的话。
理事皱了皱眉，表情严肃起来。不过抱起手臂的他旋即又放松，看向男人道：“夏先生应该是知道这一点，与令郎交流过的吧？”
男人愣了愣，随即迟疑地点了下头。
“那就好，由于在试行开放的阶段，校规会非常严格。还请夏石同学认真遵守校规，在京華高中，亲密不当的男女接触及恋爱都是禁止事项，很有可能会引来家长投诉，引发纷争，后果会相当严重。”理事抱着双臂，似乎不怎么信任地看向夏川道。
夏川嘴角不禁扯了扯，纷争？
不过他这点小动作没能瞒过男子，转即便习以为常地挨了一巴掌。也许是顾及自己的颜面，男人这次落掌的位置是在后脑勺，打得夏川向前一个趔趄，随即夏川又被向下按住头。
“能够进入京華就读已经是多亏中村先生的推荐，我一定会管教好犬子的，期待贵校的教育。”
“夏先生客气了。”理事露出微笑，“我校对所有学生都是一视同仁，一定会倾注全力，全力以赴。”
夏川脸挤在腿上，快喘不过气时，按在头顶的那只大手才离开。他紧攥着拳，怨恨地低瞪了男人一眼，余光却发现中年女子的目光一直严肃地盯着这边，想到任何自己不好的动作都有可能放大为看法，他心中不由得悚然一惊。
车道旁是整齐的鹅黄色的树林，再越过一扇扇窗向前看时，洁白的轮廓逐渐映入眼帘。越过边墙的宏伟尖顶建筑犹如英国城堡一般，东西相对。
完了，夏川不禁心想。
或许男人就是想要看他出丑，才把他放到这种地方。这显然不是普通的高中，而是私立学校，但就算是国内的私立学校，他也没有经历过。他头一次发现了自己的可悲。
他就是在普通、甚至是脏乱一些的巷道里长大的。
巨大的恐惧感袭来，但旁边坐着的男人就像是座沉默的山般压在他的动作上，使得他颤抖着无法逃离，只能眼看着恐惧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夏川呼吸急促起来，额上淌下汗，危险而微涩地停在眼皮上。他攥紧拳。
“请...请问....这一届有多少男生？”
“是指和夏石同学同届的吗？”中年女子依然盯着夏川，表情平静，“京華的开放试验已经进行五年了。”
夏川稍舒了一口气。和女生不同，男生的共同处和共同兴趣有许多，尽管他现在还不通语言，连沟通都做不到，但有男生的话就意味着他接下来或许会艰难，自尊或许会受辱，但是不会那么痛苦，人格也没有问题。
“不过，夏石同学如今依然是京華第一名外国转校生，也是第一名男生。”中年女子顿了顿后忽然补充道。
夏石的心脏一下停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