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森并没有介绍吃法,或者什么要点,反而自己掰开筷子先吃了起来。
夏川只好有样学样,老板似乎也没什么意见。
汤汁十分浓郁,一半的地方摆好了鸡蛋叉烧,光凭香味就知道,这碗面怎么吃都好吃,夏川只记得自己是怎么狼吞虎咽后、抹着嘴巴有些不太聪明地离开的了。
回去的时候,小森讲了些自己小时候的事。
诸如家里兄弟姐妹很多,在学校里用的东西大多都是上面的哥哥姐姐用过的。而且当时还有个很讨厌的异性朋友。
当她拿出那些用来拼立体图形的旧文具时,那个朋友便突然举手说:“老师,美代子的拼不上!”
竖笛也是,在日本小学生大多都有要在音乐课上用的竖笛,黑白两色像是条纹一样分布在笛身上。但她由于是哥哥姐姐留下来的,竖笛的颜色消磨成了纯白,在整个班级的黑白竖笛中,只有她一人是显眼的白色竖笛。
那个朋友又问道:“你的黑色哪去了?”
然后是口风琴,口风琴是哥哥用过的,男孩子是会咬的,吹嘴上甚至有咬痕。小时候她沉默了很久,觉得这无论如何都....家人于是去买了新的,不过却是新的吹嘴和管子。
就在她以为朋友不再会提问题时,朋友和她升入了同一所中学,而且依然分在同一个班。
因为上的是姐姐曾经读过的中学,所以穿的是姐姐留下的校服。七年前的款式和现在稍有差别,而且校服也被洗过很多次了.....
入学式的时候,旁边的朋友问到:“欸?你的....你的校服是不是有些薄啊?”
“老师你那朋友每次都能莫名抓住重点啊。”夏川不禁道,“真恶劣啊,这家伙。”
风灌进跑车,小森后仰着身子“喔呼”了一声。
“但现在已经变成能笑着讲出的故事了,不是吗?”她笑着道,“我还记得那个朋友的名字,俊介君,虽然现在想起他还是觉得真讨厌啊,但那时的我没被不幸所压倒,或许也因为他一直在身边陪伴。因为他那找出问题的能力,我也没办法阴暗地躲藏起来,只能直面不幸。”
“嗯,这或许有些道理,但老师你现在能笑得这么开朗,不是因为现在过得很幸福吗?”夏川问道。
“啊,这可不好说,现在我幸福吗?”小森歪了下头,笑声也戛然而止。她以思忖的表情眉头和鼻尖稍皱起来....
“老师!车!”
看着险而又险擦身而过的事故,夏川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自觉不能这样下去,摇了摇小森老师的肩膀。
小森恍然清醒过来,露出了仿佛没听过提问的明媚笑容,接着前面的话讲道:“总之,当时觉得很不幸的事,很悲伤的事,痛苦到一人无法承担的事,等到十年后就会发现都不算什么,真的是很小的小事。”
“可老师你不是还牢牢记着俊介君吗?”夏川问道。
“咳,这是另一回事。”小森摇了摇头道,“现在很少有人能够体谅到你的处境,可能有人还抱着‘竟然进了京華’、‘身边都是女孩子,真好’之类的念头,但要融入一个完全是异性的学校、班级,还要应付对你来说十分沉重的考试,我想你已经身心俱疲了吧?”
夏川沉默不语,小森老师说的全部是实情。
小森伸出手,夏川警戒地瞬间便后仰了一下。她苦笑着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只伸了一小半便缩了回去。
车停在了有晚风吹拂的地方。
“知道堀的事吗?为什么她这样关照你,我想你一定有这样的疑问。”
夏川瞳孔微缩,他不知觉地向小森前倾身子,全神贯注地竖起耳朵。但他心中又存在很大的惶恐,即便他能捂住耳朵、笃定小森老师说谎,却也害怕从小森的口中听到不好的证言。
“我说过吧,堀是从附属的中学部升上来的。她在中学部的时候,就和现在的京華学生会会长渊理麻衣认识了,所以在堀一升入京華的时候,就被渊理选上,做她的推荐责任人与她一起参选,为她做应援演讲。在渊理当选为新学生会会长的时候,堀也担任为了学生会的新书记。”
“一般来说,刚进入学校的一年生去到学生会大多都是学习,是很难担当起书记这样在前辈中也受瞩目的重担的,而堀当上书记既不是靠人气选举,也不是靠前辈们推荐,而是渊理的一己青睐。”
“在渊理的威信下,没人敢对堀说些什么,但不服气的人如此之多,隐形的孤立还是可以做到的。而且,渊理有多被人喜爱尊敬,堀便会多被人讨厌嫉妒。被抢走位置的前辈,比较之心强烈的国际教养班同级生.....”
夏川愈发沉默下去,他没想到京華的校园也会如此复杂。不,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哪里都是如此吧。
“你觉得堀作为书记的工作做得怎么样?”小森问道。
堀的近况、心情,还有学生会的事情,他都不曾清楚。但只有一件事夏川很清楚,他不禁加重了些语气回答道:
“她会完美地完成她被交托的工作。”
“你果然是这么想的。”小森感慨地支着脸颊,顿了顿道,“不错,事实也的确如此。在教师之中,堀的评价很高,然而,这无法改变堀的处境。对于敏感的青春期学生之间的事情,教师的贸然插手往往只会起到反作用,而堀自身,她又的确不是那种长袖善舞的类型,会接近她、会理解她的人很少吧?”
“归根结底,这不是那个学生会长的错吗?”
“哈哈,或许如此,但是抱怨她是没有用的哦,老师作为社会中的人可以如此告诫你,渊理并没有错。”
“那么我和老师间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老师想传达的意思我已经知道,堀是因为我陷于和她曾经相似的处境中,所以才关注帮助我。老师你是觉得,堀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吧?或者依赖堀,我解决不了自己的问题吧?”
小森讶异地直起身,看着夏川。
“那么我想让老师知道的是,即便是堀那样孤独的人,也会有真心的倾慕者,话说回来,是谁规定人一定要倾慕那些光鲜、玲珑的人?老师将直面不幸作为路径,将坚强阳光的人视为榜样,然而我想问,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的苦难真正平均、平等吗?”
“吃下第一颗酸果子的时候,我也曾是能佯装无事地笑出来的....”
夏川低攥着拳,忍着声音道:
“我知道自己很没用,很荒唐,动不动就会对帮助我的人产生好感,幻想自己在他们的心中有一份重量!甚至希冀在他们的心中占据一份重量....就像堀。但那时有其他人向这样的我、普普通通甚至有点恶心的家伙伸出手吗!?”
“老师否定堀,就像是否定我的起点。”
“这是我绝对无法接受的....老师推荐的拉面很好吃,也许你是个好人,但别看我在任何时候都在不断退让,但唯独一件事,我从不觉得无法笑出来是我自己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