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敲击在纸面上,时而随着黑板上的板书流畅书写着。
夏川抬头,稍转过余光望向西久的方向,见到她呆呆地凝望着桌面端坐着,却连参考书都只是放在了桌上却没展开。
相比于那天在游乐园见到的私服打扮,又或是三浦莫名炫耀自满向他发来的诸多合照中的样子,西久穿着京華校服的外在甚至显得十分文静。
她将头发梳好了,没有遮住眼睛,裙子也并未在腰间卷起,好将裙摆抬得更短一些。
如此身形娇小的她,就像是被埋在京華高贵的大小姐长裙服里,至少本人平常的特点已经丝毫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收回目光。说到底,这关他什么事,要是因为撞见什么就不知轻重地插手其中,那该有多么荒唐。
他对于西久的真正性情、三人的关系都一无所知,井上随口的话就能把他的世界观颠覆。
今天三浦并没有来上学。
他该担心的是不是三浦....
朋友吗.....
他犹豫了下,在桌底将手机打开,敲击着屏幕。想要给三浦发段信息过去,然而指节逐渐迟疑,最后移动、终结,将打了三行的信息一删到底。
西久、真下她们终归会做些什么的吧,他这个局外人抢先插进来就太不合适了。
西久、真下,班长深川,戏剧部的前辈,班上的一般朋友同学,然后才是他。或许他可以怂恿深川去探病,那时一起去.....
人与人的关系有着远近,运动时就像电车时刻表那样遵循着严格的逻辑,他必须按照规则前行。
一周过去了,三浦一直没有来上学,虽说是请的病假,但这种事在京華十分少见,就连邻班也议论了起来。三班所有人都被波及其中。
众人理所当然地心情不佳,然而无关者在愈冷的天气下也为之奈何,更加颓废地趴在了桌面上。
地理老师笑呵呵地环视了一圈,摸着脑袋自然而然地将拜托的目光望向了夏川。
他叹了一口气,只得起身过去帮地理老师搬送器具。地理老师是个老教师,身体不行,在走廊上移动的步速极其缓慢,换做其他人一定会说:“老师,我就先把器具搬到职员室了。”然而夏川却做不到,他也说不清缘由,只能流着汗僵硬着脸色跟在龟丞相一般的地理老师身后。
等到花费了多两倍的时间到达职员室的时候,新的上课铃声已然过去十多分钟了。
祸不单行,小森却又发现了他,将他叫住。从工位的隔扇上探出脑袋的她,看着他有些不情不愿地走去,语气颇有些无奈地道:“还在生我的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地方吗?”夏川道。
小森不禁挑了下眉。
“你这家伙,把所有的成长都点在攻击力上了啊。”
“如果这就是老师所有无聊的感慨的话,我要回去了。”夏川装模作样地看了眼腕表,“下一节课已经开始了。”
“我说,你已经很久没来和我打招呼了,我们之间也该算两清了吧?”
“两清?”
夏川忽地想到文化祭在新闻社的逼迫下,他不得已将美代子与俊介君的事抖露了出来。
这件事固然让他相当后悔,然而本来就是他违背良心对小森进行的报复——类似于你不把我的事当回事,也别想我把你的事当回事的感觉。
然而这报复并没让他感到心情舒畅,反而如根刺般扎在心中,让他觉得自己做出了小孩般的举动,实际上却是严肃得多的事。
她或许已经知道了?但她又是以怎样的看法知道的呢?童年的羞耻被揭发出来,她至少会相当生气吧。
“那就算两清好了。”夏川点点头道。
“你看过吗?今敏导演的《东京教父》这部动画影片。”小森观察着他的神色。
“没有。”
“里面有个叫美由纪的女孩,因为宠物‘天使’被突然送走刺伤了身为警官的父亲。”
“真的天使吗?”
“不,‘天使’是女孩起的名字,我记不清了,应该是猫、狗一类的宠物。”
“要是这样的事真的发生,那就称得上是社会事件了。”夏川瞥着她道,“叛逆少女持刀刺伤在家警父。”
“你好像站在父亲一边。”
“不然呢,不成熟的未成年人什么事做不出来?给他们一些枪,就会无脑地攻击社会上无辜的成年人了吧。对于这些本性上都是不可理喻的未成年人,应该让他们在监狱接受教育,想必出来后就不至于相互猜忌、自相残杀。”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和狡诈呢。”小森托着脸颊道,“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夏川瞥了她一眼。
“我建议减轻早出晚归、在社会上过度辛劳的父母身上的重担,国家不应强求他们做出生孩子之类的巨大牺牲。更何况,生出来的可能是团巨大的罪孽和耻辱,到时候必然为自己被迫承担的责任而涕流满面。生孩子应该遵循自我的意愿,小森老师,你不这样觉得吗?”
“我不这样想。”
小森顿了顿,道:
“做警察之类的职业,恐怕会对子女严厉一些而又做不到经常回家吧。”
“他们身上承担着更重的责任,拯救了更多的人,怎能因家庭的私情而耽搁。对子女严厉一些,也是想让他们成为社会的榜样。”夏川反驳道。
“不觉得美由纪没有给宠物起‘佩斯’、‘小白’之类的名字,而是起了‘天使’这样的名字,有些沉重了吗?也许‘天使’已经成了她生活、心灵中的重要一块。”
“都是高中生了,世界里还只有一只小猫,未免太过于幼稚任性了,将供她吃用、上学读书的父母,还有社会上其他对她有帮助的人置于何地。”夏川说道。
“我并不觉得美由纪是奔着杀死父亲去的,若想杀死身为警官的父亲,她应该衡量两人的力量差,哪怕做其他计划都更加可行。”
“也许她只是没有这样的头脑呢?”
“她也许只是想刺伤父亲而已,让他的心也理解到那不可理解的疼痛,被夺走‘天使’的疼痛。”
夏川看了眼表,觉得自己已经耽搁得够久了,想要结束这场没有出现意义的围绕着《东京教父》的谈话了。
再怎么样,动画电影里的场景也不会照进现实。无论是接连发生的奇迹,还是温暖人心的表达。
“只是想刺伤父亲而已....父亲并没有什么大碍,这样的结果或许真是太好了。”他摇摇头,“但这种话不该从小森老师这样的教职者口中说出来。会被指责不当教育,以及就是老师这些人才使得现在的现状产生,未成年人无法无天的。要是传出去了,老师会丢掉教职也说不定。”
夏川转过身,只摆摆手离去道:“但请放心吧,对这种谈话我还是知道分寸的。”
背后却传来声音。
“或许如此吧。但若是被冰冷的社会条框所限制,我永远也企及不到我的学生。”
夏川感觉喉咙似乎一下被什么东西哽住,脚步也不由得停下了。
“很可笑吧,人类想要相互理解的举动,大多都会衍变成各种暴行。夏石君,我说,我们可以结束这一切,重新开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