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桶也像是半飞出般坠在地上,翻滚了一地,倒是给了夏川一些缓冲。被摔得七荤八素的他叫着疼爬起来,刚好看到班长跑来的身影。
“班....长?你怎么会在这?”
“我也感到很奇怪啊,夏石...夏石君你怎么会在涩谷。”
“打工啊,班长你在这做什么?”
“别想奇怪的事。”深川缓步走来,温柔地在他额上轻轻落下手刀,“当然是买衣服啦。虽说如此,买衣服的时候被同班同学撞见,还是挺羞臊的。”
她手蜷在唇上,扭捏地偏过了泛红的脸,只朝他露出了几无杂发的脖颈。他这才注意到,此刻的班长是身裙子加外套的成人打扮,头发也在接近发尾的地方束了起来,俏皮的小马尾垂在胸前一边。
和平时穿校服的形象完全不同,叫人吃惊,那股散发出的安心感倒没有改变,只是更加耀眼了。
夏川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明明是同班同学,他却此刻莫名地无法直着对上视线。
深川用余光偷瞧了他一眼,视线像是躲藏一般又飞快地回到了他看不到的地方。
“怎么了,夏石君....?一直这样盯着我看?”
夏川一言不发地扭过头去,目光寻觅着自行车的位置,将其扶起来。
“没什么,只是觉得班长竟然在寒假还没开始的当晚就来这种时尚之地,让人意想不到的欲望深重。”
“这是打工的夏石君的怨言吗?”
深川似乎已经不再害羞了,她将他的炮弹轻松化解,并朝这边温柔地笑着,让夏川赧颜。
“万里華同学也和我在一起哦。”深川回走几步,在巷口张望着,迅速抱着手臂拽出了一个人影。
她个子比深川要矮一些,一身却比深川还要华丽时尚。不仅穿着深紫色的仿佛一层层的长裙,上面还缀着什么棍状的闪闪发亮的东西,她几乎完全融入了涩谷。
夏川不禁心生敬佩,然而就是这样充满个性、参与了文化祭班级板绘设计的人,此刻却是低着一张圆脸蛋,连招呼也不打....谁能想象的到,她平时在班级里以不大的声音大呼小叫,反而是对他能开玩笑的芽衣平日里在班级里不怎么说话,这两人都是井上形影不离的朋友。
然而,井上的朋友此刻却在和班长一起“单独”逛街,人际关系真是复杂。
还是说,温柔的深川无孔不入吗?深川果然是世界的主宰。
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托着下巴进行颅内联想的夏川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恶心...”
“欸?”
“一直盯着这边的夏石君好恶心。”万里華低着眼神,却以轻佻的低沉语气说着狠话。
“夏石君就是这样的哦。”深川将头歪向万里華的肩膀笑道。
“班长你在解释些什么....”
夏川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万里華抬头瞪了他一眼,这一刻他感觉世界都突然黑暗、心脏都骤停了。
和真下、三浦她们不同,他能感觉到,万里華是真的讨厌他。那绝对不是嘴上说说而已的态度和程度,而是仿佛要将他彻底抹杀、以害虫的身份消失为止。
他一瞬觉得自己真的被杀掉了,哪怕万里華此刻在数米开外、深川的身旁也是一样。
喂,班长,快离那个家伙远一点。他张皇地想对深川开口,却又产生了担心,笑眯眯贴在万里華身边的班长兴许和她是一类人。
笼罩着他的紧张氛围骤然消逝,夏川忽地发现只是稍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同班同学而已,一切都是他的胡思乱想。
“夏石君,出来呀。”深川向他招手。
“嗯。”夏川推着自行车出去,走至路灯下。夜灯将流淌着车流的宽阔路面照得一览无余,高处是流光迷彩,各种张扬的广告牌吸引着人的目光,添了许多人气,却也添了许多欲望。他其实并不太喜欢涩谷。
“刚才没有问,夏石君的‘那个’是怎么回事。”深川朝他眨了眨眼睛,忽地将手捧在嘴边学着他大叫起来,“啊——啊——!!”
“别叫了!”明明不是自己在叫,夏川却羞臊得满脸通红。
“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也不会被注意哦。大都市就是有这种好处。”深川伸出食指笑道。她站在人潮中,于是格外有说服力,一瞬之后还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的人的确也寥寥无几。
“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不要这么做.....”
“夏石君,你最近是不是又把心扉关上了呢?”
“你在说什么?”
“明明完成了你的承诺,把小三浦带回了教室,也扑灭了关于西久同学的传言,然而夏石君却好像更不愿意和人交往了。这个问题,可以问吗?”深川在人行道上向前跳了一步,回过头。
“你都已经问了,这样太狡猾了。”
“因为我是班长嘛,老师们的间谍、同学们的工具人、为自我的欲望占据着公权力不放的家伙。”深川说着意义不明、让人似懂非懂的话。
夏川望着微笑着的她,却发现这样的理由他竟然可以接受。他似乎对于深川太过宽容了,或者说他一直以来对于深川都很宽容。这是不是喜欢,或者说爱呢,然而这样的爱却和对小咲的爱毫无关系。
“我只是发觉我无法和所有人都做朋友,这世上有我一接近就感到难受的人,或者我一接近他们就感到难受的人....而且他们并不是坏人....虽然这是很浅显的道理,但切身意识到这一点时,却感觉世界灰暗了。”
“夏石君,有一个很聪明的人说过一句话。”
“是什么?”
“人是一只只刺猬。”深川双手合出一个形状。
“这话听起来可不大聪明。难道除开猴子起源说以外,还有刺猬起源说?”
“只要想要靠近,就会陷入刺的战争,尽管父母经常说、老师们也把和谐社会的概念挂在嘴边,但社会是个矛盾波动的集体不是吗?动物保护协会和皮革厂能够共处吗,医学家们能够和烟酒大亨共处吗,就算落到个人身上,就像夏石君所烦恼的,贫穷之人和富裕之人能够共处吗?”
“我烦恼的并不是这个。”夏川矢口否认。
“那么就是我的烦恼,我想做奈美心中的NO.1,我想做.....”深川忽然转回头,背对夏川问道,“夏石君觉得这一切有可能吗?”
“那家伙很喜欢你,很黏着你,也未必不可能。”
“她喜欢的是麻衣樣,我知道的。就算我在这条道路上前行再久,也不可能替代那个身影的地位,我知道的。因为这脚下的,一开始走的,就是‘義理’的道路,没有意义....”
“班长——”夏川喉头滚动,望着眼前班长低着头以脚尖勾勒影边的落寞背影,想说些什么,却无法出声。
“呐,夏石君在心中有‘神一样的人’的存在吗,觉得有人能够代替她的地位吗?”
夏川眼前不禁浮现出了道永恒的身影,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刺进了肉里,却又松开。他低头晦涩而艰难地答道:
“不行。”
“大人们可以把刺藏起来,当做自己厌恶的那些人在世上不存在一般和谐相处,然而我们却做不到。除开有父母家长‘要好好相处’的要求和期盼以外,我们是喜欢着彼此的,所以不行,所以痛苦。在那间狭小的教室里,我们做不到说出‘我们已经渐行渐远了’这种话.....”
“深川....”
“夏石君或许可以否认自己喜欢小三浦,喜欢那美丽而无忧无虑的样子,我却无法否认自己喜欢麻衣樣,喜欢那领导着大家的高岭之花....嫉妒的反面,是羡慕呢。”
“班长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吧?”
“是什么?”
“这样,最丑陋的不是变成了自己吗?”夏川犹豫着道。
“我倒没这样想,不过...不过由夏石君说出来了还是真好呢。认识到了这些的我们,一定还是可以成长的吧,呐,夏石君。总有一天,也能从这条道路跨越到那条道路上。”
夏川没法对深川所说的话做出回答,然而她的话却给了他某种隐晦的希望。虽说如此,直至分别,他所看到的都是深川踌躇不前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