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突然响起。
夏川伸出手“啪”地按下去,在被子里满足地翻了个身,渐醒的梦境里还回荡着昨夜和班长的谈话,梦境的语言极致疏离,却让人感觉回到了生命源头的海洋一般恰如其分。
然而纠缠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毫无睡意,他支起身子爬起,寒天的暖光透窗落在半开的眼帘上,除开车声之外,隐隐约约还透过墙壁房门传来了新闻的报导声。
他耳翼微动,穿着拖鞋、扶着墙壁缓缓走下楼去。
从离底部还有一两阶的阴影里张起目光,穿过走廊,客厅电视里的演播室画面正被截出小半,一个男性主持人手舞足蹈、仿佛在对空气夸夸其谈。
呲。
夏川将蛋液打进容器里,用竹筷搅拌着,一小块蛋壳漂浮在蛋液上,被他夹出。
风,太静了,背后只有报纸翻动的声音。
炉盘的火焰终于响起,他连忙却又不慌乱地将锅底放了上去。
想吃什么?
他说不出口,那听起来像是讨好。
他默然地盯着锅,竖耳倾听,然而这也是枉然。像是和一个陌生人在家一样....
他将烩鱼、味增汤、米饭之类地端上桌,回身做起了自己的便当。
“早饭面条之类的就行了吧。”
男人的声音忽然从后背传来,在锅中拨动的筷尖一停。
“你想吃面条?素面,荞麦面?”
“不。”
话题就此结束。夏川阴沉地低着眼睛,继续翻动着锅上,一会之后他才想到什么般说道:
“中午我有打工,不在家里吃。冰箱里好像还有剩下的炖肉。”
“那正好,我也不在家里。”
男人的语气很平淡,夏川回过头想看看他有什么安排,但他只是放下报纸吃起饭起来。
夏川平静地僵在厨台前,过了一会将便当包好,他忽地想到男人不在家的话是否需要便当,默默地继续做起来。
然而即便两份便当都做好,男人依旧没有吃完,他只能端着水在桌角坐下,盯着杯中沉重不动的水液。
过了一会,他意识到即便是男人吃完饭,也会在座位上继续看报纸,很可能还会抬眼问一句:“你不吃吗?”
夏川回到厨台盛好饭,在男人的面前坐下,一言不发地低头吃了起来。
一如既往,他吃不出自己做的饭是什么味道。
但按照平均标准,应该不差,他如此想。
......
“寒假啊,真是糟透了!”
夏川裹得厚厚的,坐在公园里的秋千上。他还没有积极到自己去寻求打工的地步,虽说如此,这样的日子也真是痛苦。
他抱着手机看着。
他想尽力忘掉家里的事,然而井上也像是失联了一般,并未发来任何讯息。也许是阖家旅行,去哪里滑雪了吧。
时间一天一天地逼近,昨天是十二月二十一号,明天便是二十三号,还有不到三天便是圣诞节。
他低下头,口鼻里呼出绝望的白气。自己的寒假,一定会就这样持续下去吧,如果如此,他倒盼望它快些消失好了。
这样上学的日子到来,他又能和...和大家重新见面。
像是睡着了一般淋着雪靠在冰冷的铁链上,手机的提示声忽然响起。
夏川着急地将手机抬起来,看向屏幕。
他眼中难掩失望。
他发现来信的人竟然是啤酒肚的大叔,就是在那个河边的野球场发生的仿佛在夏天的事,他和一群大叔及中学生成为了熟人....大叔说“大叔、啤酒与高中生”队现在正在居酒屋举办酒会,问他要不要来。他仿佛已经隔着照片看到了一群大叔红光满面、兴高采烈拼酒的场景了。
不要用酒精来逃避冬天啊,嘛,倒是很有大人的感觉。当然,是被家中老婆嫌弃的不正经的大人。
他正想回绝,却想到,正经的人,不也是一样离婚待家吗?
婚姻究竟是什么?
这些人过去,也曾像自己喜欢小咲一样喜欢一个人吗?不可能吧,多半是亲戚或者婚介所介绍的婚姻,以为过着日子就能产生爱情。简直把婚姻当成了过家家。
反正这些张扬着结婚的人事后都会后悔的吧,过了不知多久才发现自己将为数不多的年轻时候浪费在了不对的人身上,而自己再没有重来一遍的机会,于是歇斯底里。
当初他的父母婚礼也办得很张扬吗?
张灯结彩,亲朋满堂?一张张白色餐桌上盛满美食,司仪的声音中,新郎注视着新娘走过红毯?
当时办的是中式婚礼还是西式婚礼?
夏川发现,就算是自己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寻找理由,该发生的事情也已经发生。所满足的不过是自己顽童般的心而已,不,即便是自己的心,此刻也没有得到满足。
他仰头望着飘雪。
人们也许没有什么值得被责备的,只是无谋且急切地奔向温暖的地方而已。只是跌跌撞撞,在一个错误上延续了另一个错误。
就像他现在紧攥着手机等待着井上的信息,后悔得想要哭出来一样。
自己是错误吗?错误怎么能拥有幸福?
“不去吗?”熟悉但冷冽的声音响起。
“呜哇哇哇!”
夏川吓得眼泪一缩,大叫数声。
他这才发现身后站着个人,正将头伸在他的旁边。
少女冷静的目光依然落在手机屏幕上,黑发上积着雪,鼻尖也微红,竟然给人一种雪人或者雪女的观感。
“不是‘呜哇哇’哦,是纯,渊理纯。”
“你什么时候在的?”
“在学长说着‘这样的婚姻有什么好羡慕的,不如没有’的时候。”
“我没说过这种话,这是欺诈。”
“啊,吃惊。”少女棒读着,“对着一堆大叔的照片,就算是编我也很难编出这种话啊。不如说,今天我才发现,越是靠近学长,我越是发现学长深不可测、细思极恐。”
“不,这都是误会....”
“不去吗?人家在等着你哦。”
“不要突然改换女性的称呼,这样真的很可怕...”夏川冷得直打哆嗦,发现自己话都说不利索了,“...你怎么可能出现在这?”
“因为寒假没什么事情做,所以就来找学长了。”
“可你不该知道我家地址,更不该知道我在这个公园啊喂!”
“......”
夏川瞪着一脸缄默的少女。
“你....你是在不说话吗?”
“我有权行使沉默权。”
“沉默权?这可不是法庭,我们不是在进行一般对话吗?”
夏川拨起额上头发,长吸了一口气。
“而且说‘我行使沉默权’就够了,要么说‘我有权沉默’,这样语意重复,会让人弄不清你在说些什么。如果你的目的不是让人迷惑的话。”
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
“抱歉,突然说起这种话题。对于初中生而言果然还是太复杂了吧?”
“明明我也是听得懂的。”
少女偏过头,嘟哝道:
“只有把我当小孩子看的这种态度很讨厌。”
“啊?”
“明明学长自己也不过是高中生。”
“哈?我听到了哦。”
“自诩聪明的笨蛋,没有朋友的可怜虫,无用的前辈,社会的废人....”
“你说得越来越狠了,快停下...别用我自己的话来骂我...”
夏川捂着心口,感觉心痛到无法呼吸。他去堵少女的嘴,却是从秋千上摔下,将她扑倒在雪地上了。
他看着身下娇小的少女,少女脸色微红,目光笔直地盯着他。
他连忙将手从她嘴上挪开,她得以喘息后说的一个词却是:
“变态!”
夏川不禁抓住一边的太阳穴,他并不信宗教,但他觉得自己总是和渊理的妹妹相遇不是前世有什么孽缘,就是上辈子毁灭了人类。
天下有妹妹的高中生大抵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