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杯！”
大叔们兴高采烈地大叫着，举起酒杯，在居酒屋左边的角落里闹得不可开交。酒液肆意地摇晃着，不过倒没有洒到桌上，全都倒进了那一个个贪婪的喉咙里，催生出了“哈”的余响。
夏川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是和纯一起，他实在是不想和纯单独待在那片冰天雪地。
理由也很简单，只有纯的兴趣在其他事情上时，他才不会疲于应对。况且，他也没弄明白纯是怎样找到他的，这点实在可疑。
他安慰着自己：
在大叔们的聚会里，他来去随意，既不用担心被耽搁时间，也可压制住那快把他逼至发狂的对小咲的思念。
有大叔们请客，他还有免费的鸡肉串可以吃，总不至于叫他一个半途加入的高中生出钱吧。
总之，带着这种复杂的念头，他殃及少女，一同被塞到了发酒疯的大叔们中间。
但他还是想错了，他低估了大叔们的离谱程度。他们不止是叫高中生来喝酒而已，这里还不是普通的居酒屋，而是接近于男大妈酒吧。
不过也许是正值上午的关系，这里既简单、狭小，而且干净。
夏川仿佛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留着一撮山羊胡的红脸男性仰着身体托着脚步出了坐席，摇曳着双肩和双臂进行性感表演。
其他客人也奔放地大笑喝彩，然而东方人无论再怎么粗野也总有种放不开的含蓄。
少女丝毫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也没意识到表演者或许和她父亲差不多年龄，高兴地拍手为跳舞的大叔打着节拍。
一身西装的上班族反倒没醉到底，显得比少女还拘束，但看上去很高兴。他目光落在用鼻孔塞硬币的男大妈身上。
夏川并未做好目睹这些阴暗面的准备，不过想离开的话他还是能做到带着少女离开的。
只是现在他的心情意外的很平静，就像是沉淀下来了般，也许他适合的便是更无底的深渊，更漆黑的地狱，但却连发疯也做不到，还好有人替他发疯。
“喂，小姑娘，你怎么称呼这家伙的？”
“学长？”
见到少女下意识地捧杯，夏川抓住她的手，请侍者换来两杯橙汁。
“哦，是学校里前后辈的关系啊。”啤酒肚大叔醉醺醺地揽住夏川的肩膀，几乎和他的脸挤到了一起，“这家伙是Hero啊，H-E-R-O，你知道吗？竟然从那样一干二净的起点到现在能投变化球的程度，让那个打手都无计可施了...嗝...”
“偶尔而已，大多数时候投出的都是坏球。”夏川毫无自豪的表情，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但你知道吗？这家伙相当自闭，这样接近了才知道啊，哈哈。”
“你在说些什么？”
“从不把开心表现出来，也从不把悲伤表现出来，就像robot，双足步行人型robot！靠近了就觉得，这家伙好无趣啊，不过大叔我的学生时代，也有一个同级生是这样。”
“我也是。”“我也是。”“我班上的那个家伙叫有希，倒是个女生，说起来就和当时播出的一部动画的相似角色重名，真让人怀念啊。”就连上班族也探过头来。
“你们也是吗？嘛，看见这家伙，就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时代，啊，青春时代啊。”啤酒肚大叔唏嘘道，“出入社会了，谁还板着脸，逢谁都是笑着，‘诶，安田课长，你好你好’、‘哎，三原部长，久仰久仰’，笑着更合群嘛。”
夏川默默地瞥了大叔一眼，没想到自己在大人眼中竟是这样的。
“原本是不想看上去像是笨蛋，反而像是笨蛋吗？那么我练习下笑容好了。”
“笨蛋有什么不好！”啤酒肚大叔怒着锤了他手臂一拳，却又不像是真怒，“听我的，你小子做你小子就好了！那些不喜欢你的人，也不会因为你假笑就喜欢你。”他回过头去，不知道对谁道。“娘的，我敢打包票我那课里的丫头又和那营业部的混蛋勾结着骂我了。”
原来是个人感悟吗。
夏川不禁觑着啤酒肚大叔。
忽地这啤酒肚大叔一转过脸来就是痛哭流涕。
“老婆和我分居了，女儿也讨厌我，我的人生就只有棒球了。”
“哈？你还在这喝酒？赶紧放弃棒球去把你妻子还有女儿追回来啊。”
夏川冷静地吐槽着，啤酒肚大叔却是抓住他的肩膀，一双泪眼直勾勾的。
“真羡慕你啊，这么坚定不移地活着。”
“哈？”
“明明脸上莫名其妙带伤，明明是回家部，明明朋友也没有，女朋友也没有...”
“哈？不要给我加古怪的孤僻设定，朋友我还是有的，只是现在好像一切也宣告结束了。”
“我说吧？”
“你说什么了？”
夏川长吸一口气，抖肩却甩不脱他的手。
“你说羡慕我是因为这个？大叔这种人渣，真的还是去死好了。”
“和我女儿说的话一模一样，呜，彩子！！”
夏川嫌弃地仰起头，低眼看着连鼻涕带眼泪将他死死抱住的啤酒肚大叔。然而他此刻竟然能从这散发着酒臭味的大叔身上感到温暖，也真是够了。
“我觉得他们已经醉的差不多了，我们是时候该走了，纯。”
“别走嘛，你这家伙。”
“去老板娘那里寻求温暖啊，别找我。”
“啊呀，真会说话。”
男大妈颠颠地走过来，抛了个媚眼，使得夏川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过他还是帮忙解着啤酒肚大叔围困住夏川的手臂，低声斥责道：
“喂，茅野，别缠着小孩啊，丢不丢人。”
老板娘的话似乎有莫名的威严，使得啤酒肚大叔羞愧地松了手，却是改换了一个方向，将老板娘抱住。
“好啦，好啦....”
老板娘也是对啤酒肚大叔突然的举动没什么反感，明显残留着男人与脂粉痕迹的脸上露出笑容，温柔地拍着啤酒肚大叔的头。啤酒肚大叔还回头炫耀式地朝他看了一眼。
夏川心里长嘶了一口气，感觉方才所感觉到的温暖的错觉完全消失了。
这也太堕落了。
他果然还是想在光明下行走啊，或者说啤酒肚大叔这一下催生了他“无论如何艰辛，都要在光明下行走”的欲望。
他将杯中的橙汁一饮而尽，抓起手机和纯的手，连忙带着她离开了这个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