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清楚了？”
新闻部的学姐支着下颌，饶有兴致地朝他探听道。
“嗯，虽然不能说是全部...因此，我有想请学姐帮忙，或者说和前辈商量的事。”
“说说看。”她从怀里取出圆珠笔，翻了下桌上小本的纸面。
“抱歉，学姐，我接下来说的其中一段话，你能别记录下来吗？”
“我考虑一下。”她顽皮地道。
“是从堀那里我才突然明白的...没有她我不可能解开谜团吧...”
没人能够理解堀。
这是夏川那天远望着堀的背影时，泛于心底的感受。
堀常用那张常常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像是强忍着变化的脸和他游戏，他也从不生出深究的心思。如果他曾从或是文学、或是探险中获得了细微快乐、而堀也是一样的话，那么两人就像天真的孩子，好像没有揣摩对方的必要。
然而，天真并不是天长地久，他们在长大....夏川那时切实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未来，未来会怎么样？
如果小森老师不将他和堀分开，他在未来会遭受比此刻强烈得多的痛苦吗？人生中的痛苦会一次比一次强烈，而且持续不断吗？
他的疑问太多了。
堀有让作曲家都惊叹的天分，却为何会一度放下双簧管...而现在为什么明明感到了痛苦，还将乐器拿起。
自己让堀痛苦了。自己的陪伴，自己的需要，自己的离开，是不是让堀徒增寂寞？
那么，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相遇好了，他却始终不愿意这样想。如果不曾和堀相遇，他就不现在的夏川了。
“是依存关系呢，你们两个。”学姐笑道，“明明距离极近，却出于言语。”
“依存关系？学姐，能别用艰涩的词语了吗，我只想弄明白。”
“因为你们知道表达会失去什么。只有孤独有缺憾的对方，才有自己存在的需要。你们却连平衡也不拥有，你一直在仰望着她吧？她也一直希望你就在她的身后。”
“学姐说的或许没错。”夏川低下了头。
“和她能并肩行走的人，真的是她所需要的吗？坚强孤独的堀，真的需要谁来安慰吗？从结局来看，你获得了成长，却失去了成长后曾想得到的东西。而堀，那孩子，经历了阵痛，大概也获得了成长吧。听完你说的话，我倒对她的印象有些改观。”
“为什么？”
“人类总是变化无常。奢望着一个不要变、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只能说很可爱吗？”
“....没有人不会变的吧？”他低语道。
“是啊，没有人不会变的。”学姐轻叹着，“人不会一直喜欢着一个人，人或许会变好，或许会变坏，但都在离去。曾经让你大笑的同伴，会在记忆里变得普通至极，曾经牢固的约束，也不过是一晌贪欢...最终掩盖不过流水声。”
“流水声？”
“融化的雪，化作泥水缓缓地流淌在路边的沟渠里，竟然也能流淌出哗哗的声响。这大概就是人，或许说称为生命的东西。”
“学姐文采卓著呢，有考虑过写书吗？”他苦笑道。
“你在取笑我吗？”
学姐扬来拳头，轻轻碰了下他的脸颊，她终于是抬起那潜藏悲伤的脸色，让阳光照在了那有些阴鹜的眼睑上。
“所以呢，未奈堀的事和你的调查有什么相干？”
“因为青春时代的奔跑不过是虚幻。”
“嗯？”
“那位说的话或许全是真理，京華理应经受‘传统日’。未来只会更加残酷，只会失去更多，尝到更多失败的痛苦....青春时代的奔跑不过是脑海中的幻影...但若打破这片虚幻...你们就能得到前辈们留下来的东西。那是和大人们在青春中设下的目标差不多的东西，却又有细微的不同。”
“不是你们吧？”学姐打断道。
“啊。”夏川有些困惑。
“你现在也是京華的一员，应该说‘我们’才对吧。”
“是吗？”
夏川笑了笑。
“若说在这污秽的世间，有什么渡世之舟，那一定是从学生时代起就毫不动摇的友谊，坠下高楼的勇气，如戏剧里那样相互倾诉的纯粹爱意。”
“渡世之舟？”学姐陷入了沉思。
“如果有这样的东西的话，等到步入社会之时，想必就不会像前辈们一样....前辈们现在如何呢？我的参考是醉酒的大叔们，感到人不可信，女人不可信的大叔们。他们或许活得很疲惫，才会舍上余力，沉浸在棒球中，以摆脱无聊、孤独、绝望、无依无靠的感情。”
“你的意思是，‘传统日’的存在是前辈们不想我们像她们一样，设下的考验，或者说期许。”
“嗯，也是前辈们跨越时空留下来的对后辈们的爱意。虽然只是我的猜想，但岩宮前辈是听完綾女会长的解释后，才认识到她的追求，停止了对真相的探寻，留下后悔的文字。或者说她已经找到了真相。”
夏川顿了顿道：
“抓住了綾女前辈的手的是她，感到悔恨的人是她，在网页上留下最后的记录的人也是她，她由此辞去了新闻部部长一职。我想文学社也有人在像学姐一样，探寻着真相，关注着这两人的事，给戏剧部写下了剧本。”
“你知道了什么？”
“戏剧部给三年级前辈们送别的演出，其中的主角安洁蒂娜公主和女仆罗琳，有些像、恐怕就是文学社的岩宫洋子前辈以‘岩宫沙耶’和‘深川綾女’前辈为原型创作的。”
“岩宫洋子...”学姐喃喃道。
“恐怕是和‘岩宫沙耶’前辈有什么关联的人吧。”
“她在哪里？”
“不用学姐提醒，我也拼命地去找了。我知道自己需要这位为戏剧部写下剧本的岩宫洋子前辈来验证自己的猜想。只是，一次都没能遇上。这位前辈是三年生，找不到人影，甚至有时不来教室居家备考也是理所当然。事关对方的前程，我虽说得到了学姐的地址，也无法拿闲事上门打扰。”
“你无计可施了。”学姐笑道。
“不错，学姐独自住在租住的公寓里，我倒是试过几次在门口偶遇。但或许是没有经验吧，又或许是学姐连倒垃圾都不需要，总之我最后是不甘地路过。”
“这样一看，你似乎并不像是解开谜题的英雄，而更像是躲避什么的懦夫。是为了逃避今天的传统日，才躲到了我这里来的吧？至于需要我帮忙，则全是假话了，你只是想把努力构建的猜想向我倾述出来。”
“....”
“不行！”
听到学姐否定的声音，夏川惊愕地抬起头。
“你的确为我解开了很多疑问，身为新闻社部长的我也的确想过为曾经的部长正名，然而这都不是宠溺你这个可爱后辈的理由。你心中还怀抱着质疑吧？”
“的确...如果是如洋子前辈写的，给戏剧部的美好故事一般，那岩宫前辈为什么要退学？”
他犹豫着道：
“仅仅是出于逼得綾女前辈坠楼的自责？我觉得这其中有着微妙的不合理。见不到洋子前辈也是，文学部留下的綾女前辈‘投’下高塔也是。难道綾女前辈不是失足坠下钟楼，是自己跳下钟楼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么事情就更可疑了。只是这一切怀疑在已有的事实面前毫无意义。我的意思是，若要怀疑这一切，就要把我前面的推理全部当成事实。”
“怎么会没有意义。”学姐摘下眼镜，罕见地温柔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这对于夏石君有没有意义，但在众人歌颂、跟随之时，怀疑本身就成了新闻社存在的意义。我们生活在沟渠之中，为找到全部的真相，即便会伤到他人，伤到自己也在所不惜，这一切都是超越了生物求生本能的意义。所以，夏石君，即便是迎接败北，也勇敢地去面对吧。虽然一直在说，但还是别忘了，夏石君你是我宠爱的后辈。”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夏川苦笑道。
“难道不是因为这样的夏石君值得吗？”学姐灿烂地笑了起来。一瞬阳光抚过风掀起的窗帘，让他眩目。
夏川默默地离开新闻部的活动室，途中意识到什么回过头，和那名叫五月的女生对视了一眼。
“抱歉。”
他眼神里是想这么说，但不知道有没有传达到。仔细想想，她就像是另一个样子的未奈堀。本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选择，但一直坚持走在被世人所厌弃的正确的道路。
他对这座学校，对人们温柔和残酷的一面，还知之甚少。就像他是曾追随在堀身边的夏川，却也是伤害着堀的夏川。
